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111章 一一一
    《不純臣》

    從走廊下過的時候,沈書刻意將步履放得緩慢,及至堂前,停在花架下,從架上垂下的幾縷迎春花藤裏遙望一眼。

    “沈公子。”

    聽得吳禎一聲喚,沈書不禁心頭暗贊:此人警覺過人,難怪朱元璋要把他放在身邊。

    沈書大大方方走了出去,見吳禎頭上既未戴帽也不裹巾,身着南綠的一身袍服,腰繫茶褐色的一條編花絛帶,足上一雙涼皮靴,笑起來時春風撲面,倒是個看上去十分和善的人。

    “吳大人。”沈書響亮地叫道,三兩步走到堂上,對吳禎行了個禮。

    “快別客氣,給你送禮來了,還要給沈公子道賀,是大喜事!”吳禎興頭極高,言談間的熱絡意味彷彿跟沈書早就是老熟人了。

    沈書嘴角噙着笑,客氣兩句,隨着吳禎入內,纔看見吳禎還帶了八名親隨,個個一身威風凜凜的兵服,都是收拾得頭臉齊整過來的,偏偏吳禎自己沒有穿盔戴甲,換了武人的便服。

    地上堆了幾口黑漆木箱,吳禎開了一箱給沈書過目,裏頭金光亂燦,乃是整箱的珠寶。

    “這裏頭有一箱是銀錠,另外,一箱古籍。”吳禎笑道,“其餘都跟這一箱是一樣的。”

    “這是吳大人說的喜事?”沈書面上淡淡。

    “不止。”吳禎一揮手,親隨都退出門外去,他儼然纔是主人,對沈書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也坐下。

    沈書倒是不介意,等着吳禎切入正題。

    那吳禎不跟沈書繞彎子,直接便說:“你哥這次立了大功,這幾箱子金銀珠寶是總兵的恩賞。”

    沈書起身謝過。

    吳禎側着身,將手肘壓在桌上,斜斜乜一眼沈書,神色仍是柔緩的,笑道:“聽你哥說你是個讀書人,那一箱子書是我的心意,是有一件事,你哥叫我來問你意思。”吳禎彷彿纔想起來,問,“你哥傷勢如何了?這麼早已經歇下了?”

    “已經吃藥睡了,吳大人有事同我說也是一樣。”沈書對答如流。

    吳禎原見沈書臉上稚氣未退,心中好笑。但兩人說了這會話,覺得眼前的少年人有些意思,這是要啥沒啥的貧苦年月,吳禎原以爲金銀一上手,跟紀逐鳶的兄弟也好談話。不料沈書看上去卻沒什麼反應,似乎不爲錢財所動。

    他又想讀書人難免要假清高,那一箱古籍是他東征西討時從一個大儒家裏抄出來的絕本,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書不識貨,聽他說了卻也沒有起馬上開箱的心思。鬧得吳禎打好的腹稿都付諸東流,只得直說。

    “這次你哥單槍匹馬殺進敵圍營救總兵,總兵的意思,讓他不要在曹震手下做了,到帳前來。”吳禎道,“當日我同你哥提過,他叫我問你的意思。”頓了頓,吳禎打量沈書,說,“倒是沒想到,你們家是年紀小的當家。”

    沈書怕自己年少吳禎不好好說事才板着個臉,聞言笑了起來。

    “吳大人不是也有兄長?”

    吳禎眉毛微微一動,露出有意親近的笑容,搓着手指說:“嗨,我家都是我哥說了算,他那個人……不提也罷,我們兄弟沒有你們兄弟親近。你哥是個人才,到總兵跟前去,說實話,比在曹牌頭手底下當差有前途。他若過來了,就是我的人了,你有什麼不放心的,不妨便跟我把話說開,能照應的,我二話不說,今日就能應承你。”

    沈書先沒接這個話,起身去門前叫鄭四換熱茶上來,鄭四上來換茶換杯,給沈書也添了一個杯。

    “晚上你叫我喫茶,還不如讓我喝酒呢。”吳禎調侃道。

    沈書轉臉便叫鄭四換了酒來。

    吳禎眉峯舒展,又說酒杯只有拇指那麼大點兒,喝着不帶勁。沈書便叫鄭四拿碗來。

    “你哥說你是個讀書人,把你說成殺雞都不敢,我看他是不懂你這個弟弟啊。”吳禎舉起酒碗。

    沈書也端起酒碗跟吳禎碰了一下,喝完大半碗,看着吳禎往他的碗裏注酒,沈書卻沒再喝,看着吳禎一連喝了三大碗。沈書尋思着先把話說完,不然等酒上了頭就說不清了,於是開口:“承蒙吳大人擡舉,不過要叫我哥到帳前,並非總兵大人的意思吧?”

    吳禎一愣,嘴角向上牽,擦了擦鼻子,端詳沈書,“沈小公子何出此言吶?”

    “要是總兵的調令,直接下令即可,不必問我兄長的意思,更不必問我的意思。”沈書道,“連吳大人都忙得今日纔來,總兵更忙得騰不出空來想我哥了吧?”

    吳禎放下酒碗,神色近乎訕訕,手指虛點兩下,搖頭道:“所以說,我們當兵的最討厭讀書人,一肚子神仙算計,那行,我就直說了。你哥是根好苗子,我手下像他這樣能打的不少,卻沒有幾個比他勇猛果敢。你是不知道,當日總兵被綁了有兩日,誰都不敢去救,畢竟敵人足有萬餘人,我們只有十幾個人,都想等城裏派人來救。要不是你哥當機立斷,孫家那個小的,恐怕真要殺了總兵祭旗。這些賞是總兵大人的意思,書確實也是我的意思,這我沒有扯謊。你要是答應呢,等你哥養好了傷,就來我這裏報到,一年的軍餉是一百兩,現銀結清,立功另行犒賞,不在其內。”

    “住哪兒?”沈書問。

    “就近安排。”

    “不能日日回家?”沈書突然想起來,穆華林給朱元璋做宿衛,便是在總兵府裏住。吳禎則幾乎每日都跟着朱元璋,怕不是要一天十二個時辰賣給朱家了,這事沈書之前沒想到,這時想起來竟有些猶豫了。

    “也能給你安排個住處。”吳禎道。

    “這倒不必。”很快,沈書想通了,原先也是想讓紀逐鳶在朱元璋跟前露個臉,能步步高昇,省得一天到晚在前線衝殺,殺雞用牛刀,白瞎了紀逐鳶一身本事。自己也不是喫奶的娃娃了,不可能一天到晚跟紀逐鳶黏在一起,沈書原想着讓吳禎給個準話,多照應他哥,現在一想也不必,就算吳禎口頭應允什麼,要是有什麼事情,一句戰場上刀劍無眼就能推乾淨。

    “笑什麼?”吳禎奇怪道。

    沈書立刻道:“沒什麼。”隨即雙眉一揚,“我還有個義兄,騎射不在話下,原在大少爺的帳下做個斥候。我哥性子莽撞,想請大人改日瞧瞧我那個義兄,要是看得上,便跟我哥一塊兒去大人手下。”

    “這無妨,我原就打算連你一起收了,不過聽你這話,似乎另有打算?”吳禎倒了一碗酒慢慢喝。

    沈書酒力淺,臉色已有些發紅,現出陶陶然的微醺。

    “總兵不是不喜歡文人嘛,要是跟着吳大人,成天在他跟前晃悠,耽誤我哥的前程。”沈書大着舌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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