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123章 一二三
    囚籠裏裝着個犯人,身上鎧甲被剝了個精光,唯餘一身單薄的武袍,袍襟在打鬥中撕破了,大腿處幾道口子都是刀片劃拉出來的,紀逐鳶小腿上中了一箭,就從馬上栽了下來,摔在泥濘的溼地裏,被敵人拿住。

    “醒了沒有?”旁邊有人低語。

    紀逐鳶腦袋在欄杆上一點一點,額頭碰出來不少紅印,囚車每次從坑窪裏碾過,他手腳的鐵鏈便叮噹作響。

    “沒有,怕不是從馬上摔下來,跌壞了腦子。”另一個聲音答話,“林副將,恕我直言,此人本不該押回來。”

    “要不是平章的命令,你以爲他現在還能囫圇個兒躺在裏頭睡大覺嗎?”林嶽山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擡頭看了一眼天色,濃稠得見不着半點希望的夜色已經鬆動,內裏蘊藏的朝陽正在掙扎出來,使得整片天空現出一種朦朧的青白色。

    “難不成還真指望用他換戰馬?”那人覺得很是荒唐,連語氣都掩飾不住。

    “他孃的就是沒腦子,不然能讓三百個人殺得丟盔棄甲。”林嶽山聲音越來越輕,但因他正在囚車外,紀逐鳶佯裝睡着聽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林嶽山只想把他帶回去好好折磨一番,以報斷手之仇,而之所以林嶽山現在還不能動他,是因爲也先帖木兒想拿他跟朱元璋換三百匹戰馬,如此一來,雖然圍城無功,總算損失不大。如今打起仗來,最重要的物資便是馬匹,而蒙古人又格外重視戰馬。

    也先帖木兒的打算是等朱元璋把戰馬送來,使個計策,放人時射殺了他便是。保持了一貫的輕敵作風。

    而林嶽山是漢人,鎮壓起義一年有餘,深知農民軍的作風。爲了一員區區小將,朱元璋絕對不肯以三百匹戰馬來換。

    “要是抓住徐達那廝,還有可能。”林嶽山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這算個什麼東西。”林嶽山的右手還吊着繃帶,齊腕被紀逐鳶斬斷,如今都用左手,勉力能提起長劍,往後還不知道要怎麼辦。照他的想法,至少得把仇人的手也砍下來,讓紀逐鳶以二賠一。一隻手,還他那日所受痛辱,一顆頭顱,算賠清他在戰場上痛殺的官軍。

    有人朝也先帖木兒建議勸降,林嶽山幾乎立刻便出面反對,雙方胡扯一通,好在蒙古長官並不在意這個俘虜的生死,他只在意能不能弄到手三百匹戰馬。

    林嶽山又主動申請由自己的部下來押運囚車,方便隨時看着這個仇敵,也好找機會削紀逐鳶一隻手。

    而偷聽到林嶽山跟人說話,紀逐鳶也暗下決定:再等等,也許他能釣到更大的一條魚。

    ·

    “也許可以不給他們馬,給錢呢?”

    聽到朱文忠這麼說,沈書就知道,他已經知道也先帖木兒提出的條件了。

    “有這麼多錢?”沈書道。

    朱文忠沒有說話,而是看了一眼旁邊的李垚。

    沒給李垚說話的機會,沈書直截了當地說:“二千三百四十三斤,怎麼運?光車就得二三十架,還要派人派馬,萬一路上讓人搶了去。而且你也得去求你舅舅。”沈書認真地看着朱文忠,表示感謝他的盛情。

    “今夜你來,已讓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沈書突然起身。

    朱文忠預感到什麼,也站了起來,然而沈書快他一步,直接對着他跪拜下去,繼而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弄得朱文忠啞口無言。

    朱文忠舔了舔嘴脣,一時有些發窘,嘆氣道:“也沒幫得上忙。”

    沈書心裏一動,可以向朱文忠打聽一下消息,便問他總兵府裏什麼反應。

    “信使被扣下了。”

    “總兵大人打算回信?”

    朱文忠沒有答話,神色顯得尷尬。

    方纔涌起的一絲希望被掐滅個乾淨。這在沈書的意料之中,朱文忠的表情已經很說明問題,對於紀逐鳶這樣級別的小將被抓,與其說總兵府裏有什麼反應,不如說根本不能指望他們會有什麼反應。而沈書也不因此感到憤怒,只是設想應驗令他心頭一沉。

    他跟紀逐鳶也說過,若是他死了朱元璋能活,就讓朱元璋去死。要想一支隊伍裏所有人的利益達到完全一致,基本是不可能的,每個人加入這支起義大軍,都各有所謀。

    “要不然……我再去求一求舅舅。”朱文忠仍想幫忙,只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幫,他還不到可以在軍中說得上話的年紀,也不像朱文正已經開始帶兵。

    “不必了,文忠兄,全軍剛剛得勝,我若進總兵府,確實有些打眼。我寫一封信,有勞你轉交給我師父穆華林,請他想辦法跟人換值也罷,到我這裏來一趟。”沈書注意到,李恕沒來,向來朱文忠過來,總是同李恕一道,因爲知道李恕和沈書相熟,加上李恕又是沈書薦進去的,今日卻沒帶他過來。想了想,沈書問起李恕爲什麼沒跟朱文忠一起過來。

    答話的是朱文忠的近侍李垚,說出門前去找過,偏偏李恕不在房中,現在郭家的也在總兵府裏住,不好大張旗鼓地找人。

    其實朱文忠因年紀太小,在整個總兵府裏第一不容易說得上話,第二手裏沒兵沒權,平日裏雖然喫喝不愁,朱元璋對他也算厚待。真的有事反而礙於他的少爺身份,不能行險。

    沈書起身,進去寫信。

    寫信的時候,沈書反而更加冷靜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對紀逐鳶而言,他最在意的絕不是忠心。要是說得難聽點,他們兄弟倆先是在元軍,再到張士誠手底下,算真正的三姓家奴了。

    只不過在元軍和張士誠那裏都沒混出頭來,在元軍是兩人年紀太小,被抓壯丁進去的,當時的紀逐鳶還沒有如今的身手,沈書更是個小屁孩子。加上都是南人,要建功立業根本不可能,混口飯喫,還要混得別把小命玩完已是十分了不得。

    而在高郵時,因爲張士誠格外看重文人,本有機會嶄露頭角,卻惹上了張遜那個麻煩,又因爲扯到穆華林的仇人,捲入兇殺案中,不得不告別纔剛住熟悉的閭巷,從水上逃命而走。

    到了滁州府之後幾乎再無怪事發生,沒人陷害穆華林,哈麻也不曾再派來殺手。

    既然紀逐鳶對朱元璋沒有多大的忠心,他拼命搏殺應該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立功加官進爵。以沈書對紀逐鳶的瞭解,除了自己,紀逐鳶平時連多跟旁人說兩句話都懶得,也不至於是爲人報仇。上次殺了個高麗族的莊頭,也是因爲阿九那個孩子爲自己取回李恕送的那把刀,卻被莊頭殘忍殺害。若不殺了那個莊頭,沈書心裏永遠也過不去這件事情。紀逐鳶太瞭解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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