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142章 一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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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貞笑道:“老先生這話從何說起,自然不是要搶,真金白銀跟您買。”

    沈書聞言看了李貞一眼,眼角餘光瞥到馬秀英的神色,馬秀英表情並不意外,嘴角仍掛着微微笑意。顯然二人已經商量過,跟鄭奇五要的糧種不能白要,想按照行市照算。這不是給人喫的,理同“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本用不得多少。

    鄭奇五遲疑道:“兩位可不要騙我老頭子。”

    馬秀英吟吟含笑:“我是內院的人,可以不要面子,可我開了中門迎老先生進來,說不得便有耳報神已告知府裏的其他人。大元帥的親眷也都住在這裏,連與我父親相伴最久的小張夫人,我的五妹妹郭清月,這筆生意要做不成,才真打了我家左副元帥的臉。就是我肯豁出自己的臉面不要,也不敢拿元帥府臉面出來作踐。事關緊要,鄭老先生未必還看不出咱們的誠意?”

    雖是農民軍起義,郭子興原是濠州一霸,家底殷實。該說是他那位盲妻家境相當不錯,在當地是有頭臉的人物,馬氏的父親與郭子興結交,郭子興也稱呼一聲“馬公”,比起芝麻李、徐壽輝等人,鄭奇五覺得要另外看待。

    他面色稍霽,想起另外一件事,倒不是謙虛,索性直言:“我這間米鋪才作興,尚有許多困難。”

    “鄭公若有難處,不妨直言。”李貞面相和善,吃了些酒,顴上微微泛紅,更顯得敦實憨厚。

    鄭奇五便不繞彎子,把酒杯一推,用筷子蘸了湯在桌上縱向畫出一條曲折的線條,繼而橫向兩道,一條“幾”字才顯出雛形,下頭那道自不待言,乃是大江。幾字是連年氾濫的黃河,豎着由南往北走的是大運河,直接連通到大都。

    “除了和陽這間鋪子,我已經派人到鎮江、杭州、處州等地去打聽,我想連起來一道通路,打通一條南來北往的糧道。”鄭奇五精神矍鑠,而他這番勇氣令席上衆人都有些震撼。

    江南生亂,張士誠扼住水運,誰敢打他的主意,要打通南北糧運,是朝廷都不敢想的事情。

    沈書更是覺得,鄭四這位叔爺,無論他辦不辦得到,都讓人佩服。

    李貞拈杯,啜酒聲打破寂靜,夾起一筷子筍絲在嘴,邊喫邊說:“天下糧食,七八成從江南出,大運河斷了,是斷了大都人的命根子。我聽說,庚申君爲了讓宮中嬪妃有力氣同他修那玄乎其玄的韃子佛所傳的大喜樂,連太倉也設在後宮寵妃宮中。”李貞話到此處,覺得好笑,嘆道:“起義也鬧了幾年,搞不好現在蒙古皇帝也餓得沒力氣同大臣和妖姬們玩什麼花樣了。”

    “我不是要囤積居奇。”鄭奇五聽出李貞的弦外之音,卻不動怒,顯然他打定主意要交底,就不打算跟元帥府上衆人繞彎子。

    “老先生的意思是,要把糧食生意做通。去年冬,大都餓死者何止十萬,京師尚且易子而食,這哪兒是人間,而是地獄。要是能把富餘的糧食運到北方,也是一件功德。並非要拿去佈施,只要讓河南、遼陽、大都等地還能買得到糧,至少也能少餓死一些人。”沈書直接開口。

    鄭奇五先還有些意外,但見馬秀英對這少年的發言也持默許的態度,便知雖他沒有一官半職,多半是府中幕僚。鄭奇五不免多打量了沈書兩眼,不禁覺得,英雄出少年,而自己兩鬢早生華髮,更覺要抓緊時間做些事情。

    “老朽正有此打算,請教小公子可有良方?”鄭奇五索性直接問沈書要計策。

    “沒有。”不等鄭奇五失望,沈書接下去說,“鄭公,晚輩要說一句不該說的。只要天下不定,您這個想法,就只能是一個想法。要打通南北河運,如今至少要途經四個人的地盤,水上更不太平。如巢湖水軍這樣,在江河湖面上佔一塊寨子,屯糧自守的地方勢力不少。您的船每到一處,只有兩條路子,第一,您請人護送,民間遊俠盡供驅策,是要使錢的。”說到此處,沈書望了一眼門口。

    廳上馬氏既不留侍衛,鄭奇五當然不好意思把自己帶的那六名彪形大漢也叫進來。

    “護送的人力,是錢,水運不便,肯出船的人不易找,要從南往北,得行經多少險地?越是不太平的時候,願意出遠門的人越少,您這一趟,少一個月,多兩個月,若有意外三個月也走不攏,耗時耗力耗人,歸到底耗的是錢。第二,您這些糧食到了大都之後,能不能賣到老百姓手裏?”

    “我自然要賣給萬民的……”鄭奇五的話戛然而止,突然反應過來。

    沈書眉毛一揚,說:“那您以什麼價賣給平民?運糧的成本和風險上去了,要不要加在糧價上?若是加在糧價上,最後買的會是什麼人?”

    “那就輪不到等一口飯喫的窮人去買了。”朱文忠點頭。

    “或者就當做好事,不要擡價太多?”李貞放下筷子,也皺起了眉。

    “恕我直言,不止鄭公,就是我們整個元帥府,散盡千金,就把外頭數萬人的大軍全散了,也救不得這場饑荒。”沈書起身,對鄭奇五拱手,“晚輩萬分感佩鄭公大義,只是這一件事,徒有志氣無用,眼下辦不到。”

    鄭奇五老臉通紅。

    昨日晚上與一衆酒友喫飯,都贊他是當世周公,夜裏是哼着曲兒溜達到家院裏,一夢到早,真是夢裏做了一場好夢。倒不是加官進爵,而是人人提起有個鄭奇五,都知此人是個大善人,且有不少人堵到家門口來感恩戴德。甚或有人給他在道觀供奉牌位,就擺在三清的眼皮子底下。

    一杯酒敬到鄭奇五的眼前,只聽沈書說:“爲鄭公高義,晚輩敬您。”

    這杯酒喫得鄭奇五五味雜陳,醇香美酒,卻沒吃出半點滋味。

    馬秀英示意婢女爲鄭奇五添酒,勸他喫菜。

    “鄭公莫要氣餒,眼下辦不到,未必永遠辦不到,過去辦不到,未必將來辦不到。人活一口氣,您胸中存着這口熱騰騰的義氣,還愁辦不成事情?”馬秀英恰到好處的一句轉圜。

    鄭奇五沉默片刻,擡眼望沈書,一股腦兒把才斟的酒喝得精光,眼光閃動,問沈書:“小公子說,眼下辦不到,就是說以後還有機會?”

    “自然有機會。”沈書微笑道,“鄭公身子硬朗,是有百年之相的人。”

    這一句說到鄭奇五心坎上,他笑着擺手搖頭。

    李貞道:“可大都的饑荒,是實實在在的,每一年餓死的人,都不是同一撥。沈書,等你說的那時候,早已死了不少人了。”

    “人力有所不及,可早一日天下太平,餓死的人總歸是會更少。”這是無奈之舉,也是唯一的辦法,說透了便是砸碎鄭奇五的美夢,卻不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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