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159章 一五九
    實則蘇二已有一個多月沒走過這條水路,只是因爲沈書打了包票,會帶一些好手,蘇二才奓着膽子答應先走一趟看看。

    也就是說,如果這一趟沒有沈書擔保的那樣太平,跟蘇二才結成的聯盟就要翻船。

    見沈書神色也有些擔憂,穆玄蒼一笑,趴在桌沿上看沈書,說:“既然讓我的人來押,我自然有辦法幫你,否則豈不是自砸招牌。”

    沈書懷疑地看穆玄蒼,自從發現暗門同高郵命案可能扯上關係,沈書對穆玄蒼的觀感便十分複雜。

    “你用什麼招牌……”沈書的話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要支撐一個偌大的幫派,暗門應該不止爲穆華林驅策,僅僅一個怯薛何至於有如此大的勢力,上上下下的人口都要喫飯,辦事需要錢,連渠道也是要銀子去打通的。穆玄蒼最初提到的寶圖與寶藏是什麼?莫非是錢?須知如今銀價甚貴,至正交鈔貶值以來,金銀銅俱隨之價值不菲。

    紅巾每到一地,就是掃蕩金銀玉帛,美女驅口,收爲己用。這也是激勵士兵衝殺的最大動力。

    “想什麼?沒聽見我說話?”穆玄蒼手掌在沈書的面前一晃,他濃黑的眼睛眯了起來,“昨夜沒睡好?要不就在這間香閨好好歇一宿,明天我陪你去船上。”

    “暗門平日裏是走水路多還是陸路多?”沈書沒有理會穆玄蒼的調侃。

    “自然水陸兩面都要暢通無阻,否則你以爲爲什麼康里布達遠在大都,他的消息卻能十天半月就送來一次。”這是穆玄蒼第一次不諱言康里布達的名字。

    聽上去穆玄蒼像是認識康里布達。

    穆玄蒼倒了第二杯水喝,神色如常,對沈書說:“我會派人爲他們帶隊,大運河必然關卡重重,我派一隻船打頭,讓蘇二的船跟我們的船。插小明王的軍旗。”

    “需要連夜趕製,你應該早幾日說。”

    “不必,製得有。”穆玄蒼笑道,“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大宋之天。口氣倒是很不小。”

    “既然已經豎起旗幟,要爭奪天下,氣勢當然不能輸。”沈書不欲多說,現在想來,一個人來見穆玄蒼已經很是不妥。這個人也奇怪,既然要讓自己幫忙勘探寶圖所在,爲什麼會選他呢?沈書自認不是什麼精通風水堪輿的陰陽二宅,而且他的年紀太小,沒有太多經驗,穆玄蒼的選擇難道僅僅因爲自己是穆華林的弟子?

    還是當中另有誤會,穆玄蒼不願意讓自己知道?

    不等服侍穆玄蒼的美人買了茶食來,沈書就已告辭。

    穆玄蒼放下支起窗戶的木棍,收回視線,靠在矮榻上,閉目沉思。

    ·

    敲梆過了四更,和陽城飄起細雨。

    高榮珪身上新傷舊傷齊齊發作,覺睡得極不踏實,夢裏一場湮滅所有的大火,終於在無休止的大雨裏被熄滅,地面泥漿散發出刺激的硝煙味。人的皮肉燃燒後散發出的氣味,竟然令高榮珪滿嘴生津。他用力將兩根手指插進喉嚨,空空如也的胃已倒不出任何食物,唯有膽汁翻騰上來。

    全村六百戶人家,沒能逃走的俱被元軍焚燬,村口曬場上,燒得半頭半腦的死屍以扭曲可怖的姿態歪倒在地。

    瘦骨嶙峋的兩隻狗一前一後,從坍圮的泥瓦房下鑽出,不斷篩糠一般從頭到尾用力甩動,試圖將粘在皮毛上冰冷的雨水徹底清除乾淨。

    從他夢裏的眼睛看去,眼前並非他從小玩耍長大的村莊,而是一座人間地獄。他掙扎着從泥水裏爬起來,側臉沾滿泥污,他還有剛長齊的一口堅硬的牙,他把血肉裏生長出來的槽牙當做鋸齒,每一次磨在繩子上,高榮珪都覺有人拿着一把大銼刀在碾壓他的腦仁。

    “高大人,高大人。”匆促的拍門聲裏,高榮珪猛然從夢境中睜開眼,眼前的黑暗裏漂浮着數不清的熒光。

    不片刻,高榮珪沙啞的聲音說:“何事?”

    “您有一位朋友到訪。”是鄭武的聲音,今夜該他值夜。

    高榮珪恍神片刻,不耐煩地說:“叫什麼名字?別什麼人都放進來。”

    “是我哥領過來的。”鄭武答道。

    高榮珪罵罵咧咧坐起身,揚聲道:“那你們也得來個人啊,老子能自個兒下榻嗎?”

    外面有人小聲說話。

    門被打開了。

    高榮珪正側身擦火石,火光閃動兩次,引燃火媒,點起一支蠟燭,那微弱的光不足以使高榮珪看清楚門口的情形。

    “什麼人?除了你們少爺,老子在和陽還有朋友嗎?”高榮珪話音未落,他的視線從微黃的燭光裏看見一張蒼白、漂亮的臉,青年五官中濃郁的異域風情,讓高榮珪喉嚨裏不客氣的話尚未來得及說出,便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他眉頭狠狠皺了一下,側過頭啐了一口血沫在地。

    “愣着幹嘛?過來。”誰也沒有察覺,高榮珪的嗓音輕輕顫抖,他放下了蠟燭,那蠟燭一歪,滅了。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康里布達心中一顫,他對鄭武小聲說話,返身把門關上,躡着腳步靠近榻前。

    高榮珪又擦亮了一次火石,火媒卻掉在地上。

    就在剎那的火光裏,屬於康里布達的高挺鼻樑近在咫尺。鬼使神差的,高榮珪喉中發乾,心頭鬼火直衝,毫無懷疑這顯然是他這一夜夢魘尚未醒來。由於在夢中,他無須客氣,擡起手臂便把魂牽夢縈的美男子抱了個滿懷,滿嘴放浪的情話,直如一頭餓狼,用力嗅聞同樣緊緊把他抱着的男人。

    “媽的,你他娘爲什麼這麼好聞?聽說你們色目人愛用香,果然香噴噴的,來,讓爺好好聞聞。”高榮珪突然悶哼了一聲,邪笑着忍過肩頭的劇痛,心頭罵罵咧咧:這麼疼還他孃的不醒,是老天有意要叫他把這場隱祕的夢一做到底。

    “你……唔。”康里布達鬆開高榮珪的肩,還沒說出一句囫圇話,嘴脣就被堵住了。他冰冷僵硬的身體逐漸暖和起來,高榮珪手指上粗糙的硬繭擦拭他的眼角,康里布達才發覺到自己不知爲什麼眼角竟有淚意。或許是溫暖來得太突然,薰染出了眼淚。

    不片刻,康里布達手腳被被窩捂得有些發熱。

    纔是八月天氣,高榮珪的榻上蓋着不知幾斤重的厚棉被,康里布達聽見高榮珪興奮的喘息聲,也聽見他在自己耳畔亂七八糟翻來覆去說着一些操蛋的情話。粗鄙不堪,讓康里布達幾乎後悔這般晝夜兼程從大都趕回來。

    “你不是快死了嗎?”康里布達喘着氣問。

    “啊?是要死了,不然賊老天怎麼能讓大爺我做這麼舒服的美夢?再親一個。”說着,高榮珪按住康里布達的後腦勺,而康里布達似乎溫順了些許,甚至放縱高榮珪的親近。這令高榮珪激動得險些中道崩殂,幸而他猶有一絲殘存的理智,不想明天醒來以後丟人,生生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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