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06章 二〇五
    “不鬧了不鬧了。”沈書咳嗽兩聲,仍按捺不住好奇,問紀逐鳶到底去了哪。

    紀逐鳶臉上一紅,低頭囁嚅道:“今天晚上再試試。”

    沈書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麪皮子火燒一般滾燙起來。沈書終於一笑:“成。”

    紀逐鳶看了他一眼,握住沈書一隻手,緊緊地捏在掌心裏,注視着他說:“今日我細細問過了衛濟修,他把他院子裏那幾個找來,我也問了。那幾個服侍他日久,是有些關竅。”紀逐鳶神色認真,眼神有點不自在,卻不再避諱,“總之要是不行,就多試幾次。”

    沈書也認真起來,微笑道:“需要我做什麼?”

    “需要你誠實。”

    沈書眼睛有些發紅,伸出手,拇指沿着紀逐鳶的眉棱,從眉頭到眉尾輕掃過去。

    “好,全力配合你。”

    紀逐鳶的視線滑落到沈書耳朵上,見他一隻耳朵通紅,不由自主伸手捏在指中。

    “我進來之前,穆玄蒼在說什麼?”

    沈書想了想,決定不瞞紀逐鳶,回憶穆玄蒼說的話,朝紀逐鳶轉述了一遍。

    紀逐鳶皺眉道:“此人狡詐,以後不要單獨見他,他想把你綁在他的船上。”

    沈書覺得穆玄蒼並非狡詐,但有一些狡猾。

    “他第一次來見我,喬裝成一個壯漢,謊稱是爲兀顏術跑腿。後來他說是想看看穆華林收了什麼樣的徒弟。他幫我辦了不少事情,師父同暗門的合作僅是讓他們追蹤康里布達,因爲康里布達拿走了傳國玉璽。穆玄蒼幾乎是送上門來說可以讓暗門爲我所用,只要我幫他尋得一處寶藏。”

    “什麼寶藏?”紀逐鳶問,“金山銀山?”

    沈書搖頭:“也許不是錢。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據他的說法,師父曾替兀顏術尋得寶圖,穆玄蒼想讓我幫他勘測,不用我親自去挖,只要根據寶圖,確定寶藏所在的位置。這麼一來,寶圖恐怕只是個大略方位。”想了想,沈書猜測,“也許根本不是一張圖,我也沒見到,只是線索一類……現在回想穆玄蒼的種種舉動,他掉頭找我,也許是因爲,他不相信師父。”沈書很不想朝這個方向揣測,然而擺在面前的線索,都已經指向這個方向。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暗門裏頭兩個奸細被派出去執行任務後,一人去了集慶行樞密院,另外一人去了太平府。集慶不用說,是蒙古人的地盤,行樞密院掌管用兵,而太平府當時已在朱元璋手裏,理當與蒙古人無關。穆玄蒼是江湖人,按理說民間幫派,各養各幫。我觀察了一下,暗門在和陽城內,有鋪面數十間,插手各種營生,主要是茶坊、酒肆、水陸販運。茶坊酒肆是消息聚集的地方,做水陸販運,方便傳遞消息。如此龐大的幫派,需要很多錢。”

    紀逐鳶:“明面上做買賣賺錢,暗地裏爲權貴驅策。”

    “也許現在暗門的勢力盤根錯節,已經紮根在各地。但康里布達曾說,暗門最初是南宋官員後人所建,是爲光復大宋。世祖鐵血,有智謀,善於納諫,任命一大批儒臣管束漢人。甚至真金太子老師,皆是當時的大儒。宋亡後,世祖皇帝始終嚴防死守,定下許多防南人叛亂的舉措。暗門建立之初,應當寸步難行纔是,根本無法活動。僅靠帶走的一百五十兩白銀,七十載就有這樣的局面,沒有大元朝廷中人支持,不大可能。”沈書停頓下來,端起茶喝了一口,端詳紀逐鳶,看他神色從一頭霧水到恍然大悟,才說,“太平府裏同大元朝廷相關的人,會不會是師父?”

    室內安靜了好一會。

    “如果師父同元人勾結,傳遞消息,我軍不止會折損一個郭天敘。”紀逐鳶說,“而且,他離朱元璋最近,卻不殺朱元璋,也許並不是他。”

    “這也是我有疑問的地方。”沈書眉頭擰了起來,“師父到底想做什麼呢?”

    “沈書,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紀逐鳶說,“他曾發誓,他所負的使命絕不會有害於江南百姓。”

    沈書緩緩點頭,那時穆華林的舉動徹底取信了他。便是到如今,想起穆華林當日的神色和語氣,沈書也覺得他沒有說謊。

    “我們爲何而戰?”

    聽到紀逐鳶的話,沈書心中倏然一震。

    紀逐鳶:“加入元軍,是爲了活命,效力誠王,同樣是爲了活命。現在呢?”

    “現在我們有家,有家人。”在沈書心裏,無論管家的鄭四,還是家裏一羣常常拿他取笑的小廝,都是他和紀逐鳶的家人。

    “是,縱然你沒有說,我也知道你最大的心願,無非是有朝一日,這天下再無戰亂饑饉,我們能真的有一處大房子住下來,各謀一份正經差事,把日子過起來。”

    沈書微微喘息,目不轉睛地看着紀逐鳶,從紀逐鳶嘴裏說出來的這些話,他從不曾聽過。

    原來不只是自己一直在想將來的人生怎麼過,紀逐鳶也在想,而紀逐鳶在想的,是他沈書在想什麼,在盼望什麼。

    “眼下的局勢,各地農民軍蜂起,當中必有一名王者,與大元爭搶天下。跟了朱元璋這麼久,他的軍隊,與元軍、周軍都不相同。”紀逐鳶望定沈書的雙眼,“你信不信我的判斷?”

    沈書從未見過紀逐鳶這樣冷靜睿智,一時有些失神,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點了頭。

    “他有做皇帝的魄力,擅學習,能虛心納諫,光有這些還不夠,他能約束得住自己的軍隊,能爲百姓想。”紀逐鳶頓了頓,“最重要的是,無論失敗多少次,他都能站起來。我們在集慶敗了,一次,兩次,他都能迅速調整部署,恢復實力。連天命都在幫他。”

    沈書一哂:“是說陶安的預言?”

    紀逐鳶想了一下,搖頭道:“老天爺給了他一個兒子,有多少人一上來就能生兒子?”

    沈書:“……”好吧你說了算,韓山童也有個兒子,還不是讓人捏在手裏號令羣雄。有兒子頂什麼用?不過說起天命,沈書道:“韓林兒、張士誠、徐壽輝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大元的兵力,也算他的氣運不錯。”否則元軍一旦集中兵力,鎮壓一個朱元璋,跟碾死一隻螞蟻沒有差別。

    “正是。這就是天命,老天爺也要讓他坐大。朱元璋是苦出身,同郭子興這等有身家的人不同,要是他做了皇帝,至少天下間的農夫,都能有好日子過。”

    現在雖還看不出來,但沈書也承認,紀逐鳶說的這些,都不錯。唯有一點,朱元璋多疑,對文人既用又防。不過這可以解決,只要他跟定朱文忠,以朱元璋對朱文忠的喜愛,還有朱文忠自身的潛質,爲朱文忠效力,便是爲朱元璋效力,風險也不會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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