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12章 二一一
    陳兆先心事重重地跟隨紀逐鳶身後。

    半路上,紀逐鳶回頭看了他一眼,狹長的眼睛散發的精光,被離得最近的火光照亮,像一把利劍扎進陳兆先心中。他眼皮猛地一跳,迅速低頭。

    “請。”紀逐鳶停下腳步,撈開牛皮門簾,讓陳兆先先進帳內。

    帳篷裏一片黑暗,就在短短瞬間,陳兆先心臟猛然一憷,直覺告訴他危險近在眼前。

    幾乎同時,伴隨腰刀出鞘的聲音,陳兆先只來得及轉個身,他的腰碰到堅硬的桌案邊緣,手摸到筆架,匆促地扔了出去,砸在帳篷上一聲微弱的悶響。

    “陳將軍,您最好別動。”紀逐鳶低沉的聲音說,兩人的視線都漸漸適應黑暗。

    陳兆先虛弱地喘息數下,他已經快兩天沒喫過一頓飽飯,喝水也有限,這麼幾下動作,已經很要命,脖子上出了一層汗。

    紀逐鳶抓住陳兆先的肩膀,讓他站穩。

    刀鋒貼在陳兆先的頸上,稍一用力,就會血濺當場。

    “你要……殺我?”頓時無數個念頭在陳兆先心頭閃過。

    “今夜大元帥帳內只留下兩人看守,他二人都是猛將。”

    陳兆先沒有吭聲,他整個身體向後一跌,雙臂反屈抵在桌上,動彈不得。

    “不要想你那五百個人,可以輕而易舉殺死不設防備的朱元璋,除了帳內那兩人,暗處還埋伏了高手。”紀逐鳶道,“是死是活,是降是叛,俱在你一念之間。”說話間紀逐鳶歸刀入鞘,伸出手去。

    陳兆先驚疑不定地皺眉看着他,嗓音不住顫抖:“爲什麼幫我?”

    紀逐鳶沒有答話,冷漠地注視着陳兆先,略點了一下頭,示意他起來。

    陳兆先猶豫地遞出手。

    待陳兆先站穩之後,紀逐鳶道:“不想看你犯蠢,更不想看你帶着數萬人犯蠢。你若有不軌之舉,死的不是你一個。他們都是人,誰都不容易。”

    陳兆先呼吸急促起來。

    紀逐鳶偏過頭,朝陳兆先投去一瞥。

    “你也不容易。”紀逐鳶說完,點亮蠟燭,一眼未看陳兆先,從戰場上繳獲的幾件兵器裏,果真挑出一把短劍。

    “謝……謝謝。”陳兆先把劍佩在身上,退後一步,雙手抱拳,深深一揖。

    ·

    三月十七,隨着轟然一聲炮響,煙塵滾得滿地都是。待黃煙散盡,朱文忠將捂在鼻子上的手臂放下。

    “成了。”沈書站起來就沒坐下過,當即跳了起來,抓住朱文忠就是一頓搖撼。

    朱文忠也是大喜過望,對蔣寸八和鑄造局上下好一頓誇。光是口頭的誇讚顯然錢不夠,於是拿出兩箱金銀珠寶來賞給衆人,連夜遣人過江呈報。

    “這下好了,再搞兩個銅礦場,便可多多做出來。”朱文忠興致勃勃地說,他在榻前走來走去。

    “坐下來商量。”沈書已平靜下來,試製沒有問題了,便需要更多工匠、更多火|藥師,原材料已購得兩批,但顯然遠遠不夠。城裏的財力也不夠,需要報上去,讓朱元璋拍板,再從上而下分派銀錢和人手。

    正事說完以後,譙樓在打四更。

    沈書與朱文忠各自沉默,等聲響過去之後,朱文忠一條腿盤在席上,另一條腿垂在榻邊,笑道:“今晚你只能睡在元帥府裏了。”

    沈書揉了一下眼睛,癢麻的感覺爬滿整個眼窩,確實太累了。接連數日就在軍營和各個商人家裏跑,早上還是卯時就要起來上課。以往沈書最愛讀書,現在都讀得厭煩了,晨間醒來困得不行,常常只想一腦袋栽回到枕頭上去,逃避要上學的事實。

    朱文忠再三勸不過沈書,只得讓李垚照沈書的意思,在隔壁給他收拾出一間房來住。

    屋裏平日有人打掃,只需將牀重新鋪過就能住人。等沈書的臥房窗紙上燈熄了,朱文忠纔回房關門睡覺。

    換了地方沈書睡得不踏實,半夢半醒之間,夢裏有人來報信,把門拍得震天響。沈書嘴脣一動,腮幫子鼓了兩下,腳趾活動,霎時醒了過來。耳畔接連不斷涌入拍門的聲音,但不是拍他的門。

    “少爺,軍報!”

    沈書側過臉去,窗戶上晦暗不明的光變得更亮了。

    過不久,有人敲門,沈書已經披衣坐在榻上,便過去開門。朱文忠披着一件大袍子,滿臉喜悅神色,推着沈書進門。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咱們勝了!”朱文忠坐到榻上去。

    沈書點亮油燈,接過軍報來看。三月十五,朱元璋揮師直指集慶,從蔣山突破,馮國用率五百壯士破開一條通道,引大軍進城。

    “蠻子海牙投了張士誠?”這個名字對困守和州的紅巾來說,比江南行臺御史大夫福壽更加響亮。沈書快速看完,還給朱文忠。

    “怎麼,你不是很高興?”朱文忠道。

    “高興。終於打下來了。”沈書露出微笑,想了想,又說,“打下之後,守城更加艱難,不過,今日是該高興的。”

    “李垚,拿壇酒來!”朱文忠揚聲道,朝沈書說,“必須陪我喝一碗,慶祝這場勝利。”

    沈書自知酒量一般,喝完第二碗就不再喝了,朱文忠也滿臉通紅,在榻上朝沈書招手,他往牀裏邊一滾,給沈書騰出個位子。

    沈書喝得腦袋發暈,和衣往牀上一倒,費老勁把腿擡上牀,躺了半晌,才勉強用兩隻腳蹬開被子蓋好。

    “哎,這次衝進城裏,一番巷戰,阿魯灰從前多麼招搖得意,也死在亂刀之下。蠻子海牙有那麼多戰艦,在江面上霸道慣了,切斷我軍前後方的聯繫,確實,也達到了一些動搖軍心的目的,也被我們打跑了。”朱文忠語氣仍十分激動。

    沈書嗯了一聲表示在聽,倏然一股淡淡的酒氣,朱文忠側過身,枕着一條手臂,注視沈書,說話時吐息溫熱地撲向沈書的臉。

    沈書翻了個身,平躺,也枕在自己一條手臂上。

    “早該贏了。”

    朱文忠感慨道:“要不是陳埜先,何至於打這麼久。舅舅真是好胸懷,我的眼界還不夠。上次你說你哥給你捎來信,說陳兆先被收服了,聽得我一身冷汗。我舅怎麼想的,竟然只留下馮叔兄弟二人守衛。還好賭贏了,陳兆先的部隊因爲我舅的信任,都死心塌地效力,這次攻打集慶,也出了大力。若是沒有陳埜先降而復叛那檔子事,集慶早打下來了。”

    你舅纔不是賭命,他的身邊有一批高手,穆華林也在,陳兆先要是輕舉妄動,死的又不是朱元璋。這話沈書沒說,紀逐鳶在信中只點了一句:部署萬無一失。沈書便想到,紀逐鳶不負責朱元璋的守衛,唯一既負責守衛,又可能同他哥通消息的人,只有一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