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昨夜紀逐鳶回來了,而且才起牀不久。院子裏傳來零散的說話聲,沈書困頓地推開門,把身上披的袍子隨手交叉扯緊襟口,縮脖子吸溜鼻涕,打了個哈欠,眼角滲出些許淚星來。
院子裏紀逐鳶和康里布達在打拳,看見沈書,各自一點頭,復又縱身而上,纏鬥在一起。
沈書進門穿衣服,陸約打了水來讓沈書洗漱。
沈書洗了臉,拿熱帕子擦手,朝陸約問:“隔壁那個黃老九還在嗎?”
陸約有些莫名,回答道:“在,黃老先生每日都起得甚早,親自到廚房張羅早飯。少爺不知道?”
少爺還真不知道,難怪這幾天早飯的式樣不同,沈書以爲是鄭四在拿他們練手。不過倒是讓沈書有些想家,想不到黃老九身在大都,卻是從淮陰一帶過去。匠戶往往被編在當地,不知道黃老九是怎麼到的留守司。
這念頭只在沈書心裏一閃而過,喫早飯時,見到黃老九在桌上,沈書便徹底不擔心了。要不然把康里布達的救命恩人給氣走,康里布達要去找人,麻煩就大了。
不日間都元帥府幾乎被搬空,費船數十,僅是衛家的商船便足夠使用。一干工匠和火|藥師傅也要帶過去,沈書讓張楚勞專選出一人負責蔣寸八等人的住行,等到集慶後,一應接洽諸事也讓這個人去。
張楚勞已爲此事張羅數日,最後毛遂自薦,沈書覺得也可,便讓張楚勞帶上家眷,上自家人所乘的船。鄭四留下三人在和陽看家,餘者皆先去集慶,往後和州的屋舍作興要賣再做打算,總也不愁這幾十兩銀子用。
揚帆這日惠風和暢,江面上微波徐徐,推着船隊平穩地行在江面上。
沈書懶洋洋地靠在窗邊,手裏捏着一卷書。
紀逐鳶端進來一盤果子給他喫,連皮剝了,喂到沈書嘴邊,問他在看什麼。
沈書把封皮朝紀逐鳶一亮。
紀逐鳶不感興趣地拿走書卷,長腿一跨,低下頭,一隻手撫沈書的臉,溫暖的淺金色陽光墜在沈書亮如星子的雙眸裏,在他黑曜一般的眼瞳外圈鑲了一圈不明顯的暗金。
橘子瓣在沈書嘴裏破開,酸甜的果汁鑽在齒縫裏,清新的香氣正如眼下陽春三月的綿軟的春風。逆光之中,紀逐鳶的眉眼顯得愈發深邃,沈書迷戀地抱住紀逐鳶,顫抖地閉上雙眼。
午飯兩人也在房間裏喫的,傍晚時分,船隊在採石磯停靠。
沈書下船都有點站不穩了,紀逐鳶把沈書抱到馬車上,吩咐孫儉找出一襲披風,把人裹着。
沈書本就困,到車上就開始睡,一路直睡到半夜。
沈書略微一動,紀逐鳶醒來,食指於他下巴上勾了一下,貼在沈書耳畔問他:“醒了?”
“車隊停了?”沈書扒開窗簾朝外看了一眼,火堆未滅,有士兵在巡邏。空氣裏漂浮着混合着乾燥柴火的食物香氣,沈書肚子咕嚕嚕叫起來。紀逐鳶讓沈書在車上等,不片刻,拿來些烤肉和水果。
一看橘子沈書臉色就變了。
紀逐鳶眼裏帶着些許促狹,剝好橘子遞給沈書,讓他就烤肉喫。
“不餵你,你自己喫。”
沈書狠狠瞪他哥一眼,晚上的肉不知道是誰烤的,鹽放得有點多,肉也烤得有點焦了,就着橘子喫味道有點奇怪。多喫幾口之後,竟覺得還挺爽口。沈書舌頭仍有點麻,喫完喝了一肚子水,招手讓紀逐鳶過來,倒頭就賴在紀逐鳶的腿上睡了過去。
朱文忠把沈書算作自己人,暫且將沈書和他的人都安頓在自己的院子裏,也是沒有時間多說幾句,便被朱元璋叫去。
正是夜深,朔月當空,紀逐鳶洗澡回來,看見榻上拱着一坨物事。紀逐鳶先將自己收拾妥當,過去扯開被子,沈書猛一把搶過被子蒙在頭上。
紀逐鳶:“???”他把手搭在被子上,一點點扯出來,露出沈書悶得發紅的臉。
沈書臭着一張臉。
“怎麼了?”紀逐鳶皺眉道。
沈書坐起來,在被子上拍了兩下手,算了如果說出來肯定要被笑話。沈書撇撇嘴,掀開被子一角讓紀逐鳶上來,紀逐鳶便側過身來抱他。
燈滅之後,房裏響起兄弟二人對談的聲音。
“睡覺?”
“唔……”沈書眼睛睜得很大,在黑暗之中仍可見些許微光,只不過輕吻一下紀逐鳶,紀逐鳶便更加猛烈地迴應他。
半途中紀逐鳶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把潮熱的前額抵在沈書溼潤的髮際,悄聲對着他的耳朵說:“那個老頭子,不住我們隔壁。”
“當真?!”
“我專門找人把他安排到另一間院子去住了。”紀逐鳶手指撥弄沈書的耳朵,呼吸灼熱地吻他,察覺到沈書放鬆下來,紀逐鳶十分緩慢地與他說話纏綿。
天矇矇亮,有人敲門,沈書把腦袋往被子裏一鑽。
敲門聲還在繼續,紀逐鳶只好去開門。
“還沒起來?”是朱文忠的聲音。
沈書手忙腳亂在被子裏把衣服穿好,坐起來,聽見紀逐鳶回答:“路上沒睡好,讓他多睡一會,什麼事?”
“找他出去溜達,你們快起來,到我那裏喫早飯,我叫人備馬,到城裏溜一轉熟悉熟悉環境。”
“沒你事了?”
“我一個小屁孩子,有我什麼事。”朱文忠一臉鬱悶,顯得欲言又止,從紀逐鳶的肩頭往裏看了一眼,牀上還籠着帷帳,只好作罷,揮了揮手,“趕緊的,待會帶沈書來找我。”
早飯是意想不到的豐盛,路上成天就是乾糧,難得喫一頓正經的早飯,光粉絲沈書就嗦了三大碗。
“什麼事讓文忠少爺愁眉苦臉啊?”沈書笑道。
“別提了。”朱文忠撕開一個韭菜豆乾包子喫,邊喫邊嘀咕,“昨晚上叫過去背書,背到四更天。”
看來朱元璋確實很看重調|教朱文忠,將來必對這個外甥委以重任。沈書心想。
“沒背出來?”紀逐鳶嘲諷道。
“怎麼可能?”朱文忠一拍大腿,“還好小爺我機靈,昨日下午就想舅舅會不會考我功課,換了馬不騎,一下午都在抱佛腳。”
“我說你昨天怎麼沒來找我。”路上朱文忠常常會給沈書帶喫的過來,順便聊會天。沈書擦淨手,表示不吃了,有人端茶過來,沈書漱完口,下人又端來另一盞茶給他喫。茶喝完了,沈書纔算徹底清醒過來,問朱文忠:“既然早有準備,背書也沒出岔子,怎麼還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