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29章 二二八
    “李恕兄。”朱文正還未出來,李恕侍立在馬車旁,侍從將給秦從龍備的禮放到馬車後面去。沈書朝他略一拱手,李恕施以還禮。

    未及多說,朱文正穿戴一新地出來了,他人往朱文忠身旁一站,頓時主從分明。朱文忠還是樂呵呵的,並不在意給朱文正做跟班,沈書自然作出謙卑的姿態,朱文忠是朱文正的跟班,他是跟班的跟班。

    路上,朱文正簡單同朱文忠說了幾句秦從龍的情況,末了,叮囑朱文忠:“你不必同他多說,意態恭敬便是,但也不必,過於顯得卑微低下。他理當是會答應出山效力,將來你是君,他是臣,你心裏始終要記住這個。”

    沈書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李恕。

    李恕靠在車廂內揣着袖子打盹。

    朱文正無意中看見對面沈書的眼神,側過臉去瞥了一眼,笑了起來:“昨夜叫他寫幾封信,想是寫得晚,沒有睡夠。”於是不再同朱文忠交談,倒像有意安靜下來,好讓李恕趁路途中休息一會。

    秦從龍與沈書想象中沒什麼不同,他住在一處極僻靜的地方,左右連屋舍都沒有。夫人早已換了荊釵布裙,家裏待客的茶是茶肆裏給腳伕粗漢喝的劣等茶葉,淡而無味,聞起來勉強有一些茶氣。

    小孩在屋裏讀書,童稚的聲音傳出。

    說是各家有孩子的,都帶來糧米、雞蛋、雞鴨之類自家產的東西來拜師,秦從龍並未收徒。

    “孩子們大了,錯過發矇的時候,再大些教他們識字,也記不進心裏去。”秦從龍很是隨和,一身布袍,鬚髮斑白,“無事時教這些孩童幾個字,老夫也可得些趣味。”

    他夫人在旁朝茶銚子內添水,烹茶的水是從一隻封好的陶甕中汲出。

    秦從龍見到朱文忠顯得好奇,解釋說那是他們夫妻二人無事攜手遊山時從松針上收集的晨露。

    朱文正責備地看了一眼朱文忠,朱文忠藉口如廁帶着沈書尿遁到秦家的後院裏看小雞去了。

    “早就聽見有雞叫聲。”朱文忠蹲在地上,一根手指伸出去,當即把個毛茸茸的小雞球戳翻在地,稚嫩的翅膀撲閃個不停,喙中接連不斷髮出唧唧唧的細弱叫聲。

    “別亂來,小心大公雞看見把你攆得滿院子亂跑,回去你哥打死你。”沈書笑道,低頭蹭了蹭手中小雞的絨毛,按捺住狂摸一頓的衝動,把幼雞崽放在地上,雞崽一屁股歪坐在地,懵懂的圓眼隨小腦袋晃動更顯得無知無識。沈書伸手撥了一下,雞崽唧唧唧地跳起來一溜煙小碎步跑了。

    兩人四處逛了逛,秦從龍家還不小,闢出的菜地裏種了不少綠油油的當季蔬菜。

    “日子過得也不錯。”朱文忠略出了一下神,透過籬笆,遙望向不遠處一條若隱若現的閃着光的黑線,指給沈書看,“是有一條河嗎?”

    “小溪流吧。這地方選得不錯,頗得野趣。”

    “要丟下這麼舒服的日子,跟着老子們去幹掉腦袋的買賣,怕沒人會蠢得答應吧?”

    沈書似笑非笑。

    朱文忠眉毛一動,擡手對着沈書的背就是一下狠拍,險些把沈書胸中一口血拍出來。

    沈書咳嗽兩聲,朝後看了一眼,還好是看了這一眼。

    李恕尷尬地從屋舍牆拐後走出來,對朱文忠行禮。

    “李兄!”朱文忠熱絡地叫道。

    李恕這才自在了些,走上前來。

    “怎麼你也出來了?”朱文忠笑容滿面地問他。

    “我也……”

    “如廁?”沈書哈哈大笑,“我們全都如廁了,朱文正應付得來?”

    “都是些客套話,他自然可以應付。”李恕連話語也比從前沉着許多,“你們在說什麼?”

    朱文忠同沈書對視了一眼,沒什麼不能告訴李恕的,便把兩人方纔的對談講給他聽。

    “他正要回答,就看見李兄你來了。”

    李恕似乎有話想說。

    沈書道:“此人掃榻以待,院子裏連一片飄零而來的落葉都沒有,桌子凳子俱是擺在屋外,卻早已備好了茶具。他夫人用封存的桂花蜜做內餡烘的餅,也是我們到之前就準備好了,少說也費了一早上的功夫。你們哥倆來之前,徐達已經來拜訪過,他早知有此次見面,那些來找他發矇的孩子,就是一日不來又如何?夫子家中有事,讓孩子們去玩耍一天,還有誰纏着他非得求一日之功不成?”

    李恕脣角微微彎起,眸光中浮動着懷念。

    “擺明了是有一番做作,要來個三顧茅廬,你們兄弟倆只需多來幾次,秦從龍必然就被你們的‘誠意’打動,收拾包袱帶着全家去應天府了。”

    朱文忠:“……”

    李恕笑點了一下頭:“文人重禮,原需作出一番禮賢下士的表示。”

    “至於你哥準備的厚禮,今日怕送不出手了。”沈書瞭然道,“你也不要覺得讓他放棄眼前的平靜生活有何可惜,他既做了這麼多準備等待你們來,其心中必還有些未熄滅的抱負,不投到元帥陣前,怕是就要被張士誠攬過去,那時肥了旁人,才真後悔莫及。”

    李恕道:“劍指四方,攻城略地,是戰。搶人,也是戰。沒有一個君主,只依賴自身,便能將天下納入囊中。”

    “我看,你還是找個機會回我身邊來。”朱文忠半開玩笑地搭了一下李恕的肩。

    李恕後退半步,拱手而出,朝朱文忠一揖到地。

    “哎……這也不必。”朱文忠虛扶他一把,會意地說,“前面應該也說得差不多了,我們三個一起掉茅坑似有不妥。”

    直到回到馬車上,朱文正臉色仍不大好。

    馬車顛簸起來,朱文正轉動手指上一枚金戒,冷哼一聲,陰沉道:“不識好歹。”

    李恕像被燙了一下,擡眼看沈書。就在李恕一擡頭間,沈書察覺到有什麼不妥了,李恕的鼻子生得很有特點,又大又扁,現在兩人對坐,這一眼沈書看出了他的鼻樑顯得古怪,像是被人打斷過,還有一道明顯的傷痕,已經褪色發白。

    朱文忠彷彿沒有聽見朱文正的低語,樂呵呵地朝朱文正說:“明日一早再來,哥,待會我們去城裏轉轉,聽說鎮江特產豆粉,我想去瞧瞧有沒有什麼別緻之處。”

    “鬼食而已,有什麼好喫的,淨想着喫。”

    “哎,人活着不就圖喫喫喝喝麼,好不容易來了,不能白來一趟。”朱文忠又問他哥要不要一起去。

    朱文正煩躁地拒絕了。

    同車不過片刻,沈書和朱文忠便在街上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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