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43章 二四二
    “陳兄,附近又沒別人……”

    陳迪:“還不都怪你說話越來越小聲,搞得我也緊張兮兮。我跟你講,多弄點錢在手裏,養一羣人看家護院,極早抽身出來,你年紀還小,若勸你避世隱居,你會以爲我是老顛東了。總歸你跟着朱文忠還好點,我大半輩子都混在人堆裏,什麼樣的人我都見多了。鑄造局這筆買賣你給了我,老哥我自不會忘了你的好處。但我要提醒你一句,真要是朱元璋做了——”陳迪神色不自在地停頓片刻,繼續說,“不要看他如今禮賢下士,他是淘金戶的出身,做過和撞過鍾,寺廟裏不能待了之後也算是做過乞丐。他對文官的防備心甚高,你這樣的在他手底下討不到什麼好。如今科舉不開,你拿什麼證明你自己?你年紀也小,要是打仗倒是不拘什麼年紀,要做文職,還是得頭髮白唬得住人。”

    沈書聽陳迪的話,一方面覺得好笑,另一方面也聽進去一些。

    陳迪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使勁拍了兩下沈書的肩,一隻手猶嫌不夠,最後雙手按住沈書的肩頭。

    “總歸自己小心,不要把腦袋塞進虎口裏,我未必看得見我說得對不對,你一定能看到。”陳迪打了個酒嗝,沈書扶了他一把,陳迪一揮手,示意沈書不用,就東倒西歪地往院門走去。

    沈書入內照看舒原,結果舒原已經躺到地上去了,沈書使出喫奶的勁才把他弄到榻上,結果舒原抱着他的脖子,不住嘀嘀咕咕地念叨“路兒”“弟啊”“我有罪”之類,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憋不住吐了一場,漱完口再躺下去後老實了。

    沈書是在舒原的榻上醒來。

    舒原也醒了,一手扶額,意外地看沈書,皺眉道:“你怎麼在我榻上?”

    兩人一早便同陳迪道別,舒原發現不少下人都在看他,更是窘迫,他已從沈書的嘴裏得知,加上自己也想起一些,昨晚似乎是撒了一場酒瘋。

    到得采石磯,換船過江。

    上船之後舒原的臉色一直不好,沈書以爲他暈船,問過之後才知道並非如此。

    “喝醉酒是常事,不過你的酒量比我想的淺。”

    舒原喝了口茶,不大好意思地說:“我在隆平時,與人喝酒不過是二兩,甚少喝得如此多。”

    “別喝茶,多喝點水。”沈書拿過舒原手裏的茶杯,另給他倒一杯水。潮溼的江風從窗口吹進來,順風順水的好天兒,天黑前就能到。

    “可能還得要在鄭奇五家借住一晚。”

    “和陽的衛家,那位少家主,似乎同你關係也不錯?”舒原道。

    沈書盤膝坐到榻上,朝舒原說:“衛濟修爲人海派大方,到他家借住也可以,不過在鄭家稍自在些。鄭奇五是我最早認識的和陽商人,當時朱元璋的大軍過江,那時數萬人在和陽城內已經呆了幾個月,渡江一戰,也帶走不少糧食。春季抵抗元兵,城外的良田都被戰馬糟蹋光了。集慶一時半會又不像能打得下來,我便想弄點晚稻來種,這個鄭奇五,雖然是商人,也有愛民之心。我家的管家鄭四,是他的遠房親戚,我在高郵的時候,同一個房間住的有個人叫許達,對,同大將軍徐達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你記不記得我和我哥被人冤枉入獄,那日有人拿了一張字條約我們到書院門口去找高榮珪,這張字條就是我們同一間房的許達交給我哥的。高榮珪得知此時,打算找許達出來作證,發現他已經帶着他爹跑了。”

    “我記得此人。”舒原道,“他爹是個漁夫,待人甚是和善。”

    “對。”沈書點頭,“他的大哥是參軍死的,他爹就剩他一個兒子,父子二人相依爲命,很是可憐。我和我哥被抓之後,他因爲害怕,帶他爹逃跑了。於是我跟我哥便沒法證明那日晚上我們會出去,是因爲一張字條,而如果找到那張字條,同高榮珪的字跡一對,或是紙上能查出什麼線索來也不一定。總之因爲他跑了,他把字條也拿走了,一時之間人證物證全都沒有,我們幾個只好逃出城。高榮珪應該是想了辦法說服穆華林幫忙,穆華林的本事很高,我們逃出高郵後,我便讓我哥拜他爲師,他起初不答應,後來總歸也收了我倆做徒弟。”沈書停頓片刻,“我有點餓了,你喫不喫東西?”

    沈書到船頭去問有什麼喫的,見有人在汆岸邊常有人賣的青蝦,便要了兩包蝦,一包炸蟹,一包炸魚,一共花去五文錢。

    回到艙中,舒原也爬到靠窗的榻上坐着,沈書便把立在門後的矮几端到榻上去,擺在桌上兩人邊喫邊說話。

    “上次你說你的貴人,就是這個蒙古人?”

    沈書愣怔片刻,其實不難猜出,他身邊的幾個人,這舒原在他家住這麼久,高榮珪原就是高郵的,王巍清是高榮珪的小弟。晏歸符是後來認識的斥候,原在朱文正的手下。穆華林又是外族,着實夠引人注目,就在舒原住到沈書家後,穆華林還來過。

    “對,他就是我的貴人。”沈書簡略朝舒原講了一遍他們從高郵逃出後,到朱元璋的陣營之後發生的事情,聽到紀逐鳶爲給小乞兒討回公道,將那個收留孤兒,實則殘暴凌虐的高麗人捅死在馬車中,舒原已是滿臉震驚。

    “從前沒有機會和你細說,我哥在元軍是敢死隊的一員,他爲了護着我,殺過不少人。而且你不從軍或許不知道,在戰場上不進則退,不殺別人就是別人殺你。有些事情你以爲自己知道,但在你真正把刀子插進一個活人的身體裏,聽見他的慘叫聲,腥臭的血液噴到你的臉上,那些溫度、聲音、氣味,與我們從書本里看一件事是極爲不同的。”

    舒原牙齒輕輕打顫,擠出一句話來:“我知道。”

    “嗯,總之,戰士們都不容易。後來我哥跟曹震幹了一段時間,當時曹震是朱文正手下的一名牌頭,我哥要去押糧,我們纔到滁陽不久,我自然是一時半刻都不願意同他分開。我師父那會叫我去給朱文忠做伴讀,我還不樂意去呢。我哥叫我去,我也不想去。”沈書笑了笑,“不過要是我去當兵,恐怕會夜夜做噩夢。那次押糧十分兇險,曹震不得不放棄傷兵,先行回城。”沈書長吁一口氣,倒出一杯茶來。

    舒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沈書揚手將茶水灑地。

    “一杯灑地敬有情有義的小阿九。”沈書斟滿第二杯,茶水淅淅瀝瀝灑落船板上,“第二杯敬沒能爲兄長報仇、枉死在滁陽城外的溫歆。”沈書放下茶杯,把溫歆的事講給舒原聽,末了,不知是否因爲陽光熾烈,沈書的臉色有些發白。

    “他因爲我的疏失而死,他哥哥是被元軍的戰馬踩死的,這筆仇,我得幫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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