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45章 二四四
    晏歸符分了一雙筷子給紀逐鳶。

    “倒也不必着急回去,總是告假也不便。”晏歸符道。

    紀逐鳶形容不出自己的感覺,每當一場大戰告捷,吳禎往往不會拒絕他告假先回去。吳禎因爲與吳良的兄弟關係不夠親密,在這方面多有通融。今日吳禎直截了當地拒絕他,恐怕是有別的安排,還是有什麼事情要交給他去辦?

    “不過,論起來,常大將軍確是一名英勇無匹的猛將。跟了他一段時日,你感覺如何?”紀逐鳶按下吳禎不提,夾起一片晶瑩剔透沾着荊芥的魚膾放入口中,冰涼滑潤的口感旋即佔領了每一寸味蕾。紀逐鳶微微眯起了眼睛,苦戰過後,唯有美食能予人如此近乎滅頂的滿足感,還有就是熱炕頭上抱老婆。老婆眼看着抱不成了,多喫點也是好的。

    “常將軍身先士卒,總是衝在前面,跟着他打仗最是痛快淋漓。”晏歸符啜了口酒,“不少人批評他有勇無謀,其實不然,得看對陣的是何人。若是朝廷的正規軍,固然講究策略,同樣是農民軍,大家用起兵來都差不多,誰敢衝上去砍,砍得越多越快,就能搶佔先機。”

    “也要看地形和兵力。”紀逐鳶道,“不過帶兵的人,還是殺氣重一些好,可以激勵士氣。若是大將軍畏首畏尾,瞻前顧後,騎兵不提,人數衆多的步兵恐怕連轉個身都不知道該向左還是向右。我還是喜歡以快打快,殺得越多,士氣越旺,就越接近勝利。畏戰拖延,沒得把大家肚子都拖餓了,哪有力氣殺敵。”

    “正是。來,喝酒。”晏歸符捧起酒杯。

    “這也忒小了。”紀逐鳶直接提起酒壺,晏歸符便一口喝乾杯中酒,換酒壺與紀逐鳶對飲。

    米飯難得,兩人花了點碎銀,吃了一頓飽飯,在青樓裏席地而睡。窗外正在飄雨,天昏地暗的一片,青樓中相互摟抱的男女隨處都是,有的行於廊下便急不可耐地撕扯起對方的衣袍。

    才經一場激戰後的常州,在張士誠治下的數月裏,散發出慵懶淫|糜的風氣。

    一番小睡後,紀逐鳶滿臉通紅地從夢裏醒來,夢中置放在榻頭的木櫃被撞得咚咚咚響個不停,而他睜眼後,才發覺那響聲的源頭乃是有人在外拍門。

    晏歸符也醒了。

    紀逐鳶赤着被汗水浸得發亮的大片胸膛過去開門,他隨手將武袍一紮,英氣的雙眉向上一揚,看到門外站着的人穿一身兵服。

    “何事?”

    “吳大人請二位將軍速速回去,軍中有人暴|動,請二位回營點六百人直接到中軍帳外候命。”

    晏歸符已穿戴整齊,手上提着紀逐鳶的靴子,紀逐鳶站在門口蹬上革靴,立刻同晏歸符回營地去點兵。

    路上紀逐鳶向小兵詢問情況。

    小兵說傷兵營有人造反,大家都不敢直接衝上去。

    “那些人割破自己的手臂,把血塗在別人臉上鼻子上,還逼將領喝他們的血。有的甚至……”小兵渾身一顫,只覺可怕極了,“有的患了病的士兵,嘴對嘴朝別人嘴裏吐口水,他們還放了兩個俘兵營的人出來,那些人……那些人都染了病。”

    “到底是俘兵跑出來了,還是我們的人造反?”紀逐鳶突然停下腳步。

    “是、是我們有兩個頭目也染了時疫,他們帶的那幾百號人也,這就有幾百個人被送去傷兵營養病。結果傷兵也全都染了病,上吐下瀉,眼睛、他們的眼睛紅得像地獄裏衝出來的惡鬼,有的不那麼嚴重,不願意呆在傷兵營裏,就打了出來,鬧着要見徐大將軍。”

    “那些染了時疫的人就是嘔吐、拉肚子,發熱?還有什麼?”紀逐鳶問。

    “小的、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傷兵營裏屍積如山,本是要把他們攔住,不讓出來,結果那些被困在傷兵營裏的,不太虛弱的人把屍體架在用於阻攔他們的杈子上,從屍堆上爬出來,還搶了一處馬廄。”

    “不能讓他們離開營地。”紀逐鳶道。

    “大將軍也是這麼說,一旦這些人離開軍營,那、那整座常州城就完了。”

    紀逐鳶看了一眼晏歸符。

    晏歸符臉色蒼白,他顯得若有所思,連眼睛也微微發紅。

    “城外激戰過後,屍體沒有來得及處理,就連發大雨,兩日前雨停的時候,派了幾個隊去收屍。”晏歸符儘量冷靜地說,“得把這個狀況儘快報告給大將軍。”

    “你記得是哪幾個隊?”紀逐鳶問。

    晏歸符用力點了一下頭,他右手緊緊攥着,手心傳來刺破的微痛感。

    ·

    那個男人坐在輪椅上,雙腿確然是殘廢的,但看上去兩條腿都還在。他的臉上戴了半塊金色面具,從左半邊臉的上部,一直遮蓋到左邊鼻子,本該堅硬的面具,服帖地與他挺拔的鼻樑依偎在一起。

    他的眼睛是單眼皮,是漢人,皮膚微泛着蜂蜜一樣柔潤的淺淡黃色。

    “主人,這就是穆華林的徒弟,沈書。”林鳳朝男人說。

    “他是紀逐鳶?”男人轉向舒原的方向,兩隻手交疊在一起,右手中指套着一枚閃閃發光的銀戒指,鑲嵌的寶石同這白銀一樣散發着雪白冰冷的光。

    “紀逐鳶打仗去了,這是他帶的隨從。應該也是朱元璋陣營裏的文官小吏。”林鳳略低下了頭,額頭被汗水浸出一層亮光。

    沈書看出來她很緊張,這緊張只有一個解釋。看來她對眼前這個根本站不起來的男人有絕對的服從和敬畏。

    “我是不是說過,沒用的人不必帶到我的跟前來。”

    林鳳臉色一白,誠惶誠恐地跪倒在男人的腳下,將臉順從貼在他的靴子上。

    沈書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竟然還有腳穿靴子。穆玄蒼不是說這人是在至正十一年執行一樁大都的刺殺案時,死於一場爆炸,爆炸後還能完好無缺,倒也稀奇。

    “你對我的腳很感興趣?”男人問。

    沈書道:“我對您的臉更感興趣,但您不肯讓我看個清楚,這一幕恰好發生在我面前,我很難不被林姑娘這番卑躬屈膝吸引注意,順勢看到了您的腳。或許您願意摘下面具,讓我真正認識一下您。”

    男人薄如刀鋒的嘴角彎起。

    同沈書想象中不同,對方的笑並沒有變態的意味,甚至連嘲諷的情緒都沒有。不如說他對眼前的一切感到無聊,無論是跪在他腳下的林鳳、沈書的跟班,還是沈書。

    沈書隱約猜到了。

    綁架自己恐怕不是這個男人的主意,也許是林鳳,也許是旁的隱在波瀾之下,他看不見的人。

    “你師父沒有告訴過你,眼見未必爲實?”男人向上擡了一下腳,他的靴子觸碰到林鳳的臉龐,林鳳雙手捧起他的腳。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