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287章 二八六
    次日午後,應天府城外,燕雀湖畔田舍中。

    “這是假的。”穆華林戴了一副皮革所製成的手套,捉住龍首,神色間難得起了一層恭肅。然而,當他細細察看過康里布達千辛萬苦帶回來的傳國玉璽之後,沉聲吐出這麼一句。

    也圖娜當即忍不住站起了身,套在手指上的銀鈴響成一片,怒道:“狼王,話不可以亂說!”

    “我沒有胡說,這不是真品。”穆華林沉着臉,視線掃到康里布達的臉上。

    也圖娜往右邁了一步,擋在穆華林和康里布達之間。

    “除了康里布達,還有納門塗的手下、脫脫的手下,脫脫本人經手過這方寶璽,脫脫死後,玉璽由他的僕人保管,現在僕人已死,脫脫也飲下毒酒身死,納門塗伏誅。”沈書冷靜地說,“玉璽在林中被人搶走時,納門塗的手下都被屠殺乾淨了。自然,起初那口箱子在我手裏,但我連箱子也沒有開過。”

    “我可以作證。”康里布達說,他臉上有汗,對穆華林道,“僅憑印象,這就是那日我從滁陽帶走的玉璽。雕刻、印文無一不同,包括盛放玉璽的盒子,也與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狼王是憑什麼判斷,這並非真品?”

    “傳國玉璽始於秦,距今一千五百餘年,玉色有所變化。此其一,更重要的一點是,當日真金妃出示此印,晉王甘麻剌素有口喫,真金妃卻要求兩個兒子當場各以一炷香燃盡爲限,向諸宗親闡釋天下之道。甘麻剌敗給成宗後,盛怒之下,從金盤裏抓起傳國玉璽,摔在地上,寶璽一角撞在玉豹鎮席上。後經鑲嵌,這裏,應當有鑲嵌修復的細紋。”穆華林再次取出玉璽,展示給衆人看,“再則,玉色尚新,怎可能是千年古物。”

    在場衆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看着穆華林將玉璽放回盒子裏。

    沈書心念電轉,猜不透穆華林要做什麼,正在此時,康里布達起身,說:“不是父親調換的,無論狼王信與不信,這就是當日我從滁陽帶走的玉璽,它若是假的,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從來就是假的。”

    穆華林啪一聲合上蓋子,轉身過來,冷淡地注視着康里布達。

    “我交給沈書的是真品,你們卻拿假玉璽來糊弄我。是你,康里布達的意思,還是老坊主的意思?”穆華林看了也圖娜一眼,“還是你也參與其中?”

    也圖娜冷哼道:“無憑無據,狼王便要給我們定罪,國人盡是平等,難道木華黎的後人,要將先祖的誓言盡皆拋諸腦後了嗎?”

    沈書正要說話,砰地一聲,十數人破門而入。

    也圖娜抽出長鞭,翻旋手腕,鞭子甩出,纏卷在木桌腿上,拖起方桌甩了出去,數人閃身避開。

    沈書叫道:“不要打架,好好說話!”

    “你師父可沒有好好說話的意思!”也圖娜鞭子啪的一聲抽了出去,一個側踢,踏上桌子邊緣,桌面翻轉,也圖娜一步後退,踏住桌腿,縱身雙手抓住門梁。

    康里布達坐着沒動,臉色難看至極。

    就在這時,門檐上方一把刀背劈在也圖娜的手指上,也圖娜從門檐摔了下來,鋼刀架頸,先機盡失。

    也圖娜脖頸梗着,扭臉瞪了沈書一眼。門檐上一個身影翻了下來,穆玄蒼松開五指,落在地上單膝跪地,手指撐起身體,指尖離地,直立起身。

    “你們師徒兩個的甕中捉鱉,可憐我的傻弟弟,讓你誆騙得團團轉。沈書!難怪今日你要約在此處,這裏地僻荒涼,便是打起來也無人留意。枉費我對你的信任!”

    穆華林:“是我讓他帶你們過來,沈書原要讓我去他家裏。局是我設的,他什麼也不知道。也圖娜,多謝你這段時日陪我飲酒暢談。”

    也圖娜雙眼通紅,幾乎把一口銀牙咬碎,扭過頭去,再也不想多看穆華林一眼。

    眼前突發的變故讓沈書頓時傻了,他張了張嘴。

    對面坐的穆華林氣定神閒地取出隨身帶的酒囊,喝了一口,朝穆玄蒼吩咐:“堵了她的嘴,把人帶回去,你安排地方關押,不必讓我知道。”

    康里布達臉色煞白,倏然起身,環視一圈,尤其穆華林一直看着他。康里布達頹然地坐了回去,眼睜睜看着也圖娜被人帶走。

    “師父的圈套,把我也圈進來了。”沈書生硬地說,“看來師父不是要傳國玉璽,而是要抓也圖娜。也圖娜在應天府這麼久,師父何必等到現在纔出手?”

    “師出須有名。”穆華林起身,緩緩走到門口,向外看了一眼,也圖娜已被捆好了手腳,帶到馬車上。

    穆玄蒼回來了。

    “穆華林,你到底想做什麼?”康里布達攥緊了拳頭,咬牙擡頭,“也圖娜是我父親最重視的孩子,若你傷害她一根汗毛,胡坊必定傾全力報復。官軍在中原與紅巾作戰,當中利害,你應該很清楚。”

    “最重視的孩子若死了,你父親就不得不把視線放在旁的孩子身上。”穆華林道。

    “師父!”沈書急道,“也圖娜姐姐曾是你的未婚妻!”

    穆華林看了沈書一眼,淡淡笑道:“我不會成家。”繼而,他再也不看沈書,走到穆玄蒼身後。穆玄蒼拇指抵在刀柄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康里布達。

    康里布達把臉埋在手心裏,少頃,他用力揉了一把臉,擡起頭,朝穆華林問:“要我怎麼做?”

    “帶沈書出去。”穆華林吩咐穆玄蒼。

    這是一處燕雀湖畔的田舍,冬日蕭索,開春之後,秧苗插下去,便處處都是稻浪。陰沉的雲翳堆在湖面上,水波現出灰色,越是清澈的湖水,顏色越是倒映天色,本來沒有自己的顏色。

    “你早就知道師父設下埋伏。”話剛出口,沈書就閉上了嘴。自然穆玄蒼早就知道,纔會帶這麼多人圍在外面,哪怕是也圖娜和康里布達,穆華林還在場,僅憑他和穆玄蒼兩個人,應該就能拿下也圖娜和康里布達,康里布達不反抗,不過是因爲他看出來打不過。所以穆華林要談條件就談,至於穆華林要從胡坊得到什麼,他不想讓沈書聽。

    這麼一來,雖然不是沈書有意讓康里布達踩進陷阱裏,要是穆華林直接與康里布達做交易,康里布達和也圖娜必然都會忌憚他的身份,會帶着胡坊坊主派來的三十名胡人。

    沈書一直自詡謹慎,出了今天的事,他也什麼主意都沒有了。向來沈書單獨與穆華林面談,總是打着十二萬分的精神,今天只是讓穆華林驗收當初康里布達搶走的東西,類似掃尾,沈書完全沒有想到,穆華林會說那方玉璽是假的。

    “此事不與你相關。”穆玄蒼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用力甩了出去,那石頭激起千層浪,輕如飛燕,朝對岸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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