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303章 三零二
    《不純臣》

    “聽說許達連累你捱打了?許達人呢?”沈書不知道李恕知不知道許達那廝跑去刺殺自己,是以有此一問。

    李恕有些唏噓,沉沉一口氣呼出來,讓沈書自己倒茶喝。等到沈書已經喝上了茶,這才緩緩道來。

    原來許達進了軍營,做了一陣子伙頭兵,後來到船上,仍然做伙頭兵。偶然跟人燒火的時候聽說,他們頭頂的管軍,原是跟着朱文忠的。

    “他知道你跟着朱文忠,便上了心,你我的關係,稍一打聽,不就知道了?”李恕低聲說,“幸好在高郵的時候,他沒怎麼見過我,這件事他可記掛在心上了,屢次要去告狀。”

    沈書心道,李恕還算顧忌舊情,許達剛找來時,爲了封他的嘴,沈書曾經暗示他韋斌就是因爲口風不緊被殺,自己這幫子人是由朱文正薦入朱家軍,好讓他知道厲害不敢胡說。李恕提到高郵的舊事,顯然許達是跟他說過,不過在李恕的手裏,便把他那張嘴給堵上了。也幸好許達不記得李恕,纔去同他套近乎。

    “他現在還在你手底下?”沈書問。

    “高榮珪沒告訴你?”李恕臉色一沉,似乎想起什麼來,搖頭嘆氣,“平日看他畏畏縮縮,不想竟然這麼狠,將人活活凌虐致死。闖了人家的門,一看家裏沒什麼人,不像是大戶。行軍打仗的火氣大,他這個年紀正是血氣方剛,沒娶媳婦,看見皮膚白皙的少年郎,邪火上頭,辦了糊塗事。想不到那家人,錢是沒幾個,人有的是,數十家人,一二百號人,男女老少都有,跟外頭號喪。”李恕想起來就氣,灰頭土臉道,“跟了朱文正這麼久,他脾氣不怎麼好,但處事公允,不瞞你說,我還從來沒捱過這麼多棍子,屁股都給我打爛了。他奶奶的卵,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會有意無意幫襯着,那小子嘴上沒把門,被打瘸了一條腿,離開軍營就跑得沒影兒了。他爹死了還是我給收的屍。”

    沈書心裏一震,不敢相信,顫聲道:“他爹沒了?”

    “可不是?他在外頭欠了一屁股債,實打實的白銀,跟人賭錢,到處拿着我的名字招搖撞騙。他爹被人推了一下,躺到地上就起不來了,話也沒說半句就撒手人寰。”李恕苦不堪言,心裏對沈書還有一些怨氣,但看着沈書的人在眼前,他又不禁有些感慨,想起在高郵初識,少年郎一身讀書人的儒雅斯文,着實令人神往。如今沈書的氣質沉穩不少,李恕瞧着他在眼前,曾經的嫉恨偏激淡了不少。

    說起來無非是既生瑜何生亮,如今各爲其主,朱文正與朱文忠不在一個戰場,沈書也礙不着他什麼。每日裏要發愁的事情有許多,李恕的心思被岔開不少,心眼也不緊着舒原打轉了。

    沈書仍在巨大的震驚中回不過神來,那個總是給他夾菜,教導他讀書人要做一番事出來的老伯就這麼死了。

    “是中風?”好半晌,沈書才找到聲音。

    “像是,很快。”李恕安慰道,“沒什麼痛苦就去了,人總不過是一死,我要是能一下子沒了,那也挺好。”

    沈書蹙眉道:“許達當時不在家麼?”

    “早跑了,他離開軍營就沒着家,不知道死哪了。平日裏總是我帶着他,他爹死了,還是王家的人來找的我,就是那家苦主。爲了了結這件事,費了我一百兩銀子呢,半箱銀器,好不容易攢的,一晚上掏空。”

    沈書:“回頭我叫鄭四給你送來,銀器有多少?”

    “哎——”李恕忙搖手,沒留神屁股差點掉出去,嗓音倏然變調,好一會緩過神,嘆道,“我老是忘記有傷碰不得,你讓人上我家去。”李恕有些動容,“哥哥承你的情,有許多事,是我心胸狹隘了。”

    沈書心道,知道就好,回頭是岸。沈書從未覺得李恕有多壞,反而,他挺理解李恕的感受,亂世是災難也是機遇,若非在這個時候,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想要出頭,難於登天。朱文忠信任沈書,只會把李恕看成是沈書的跟班,朱元璋忌諱將領招攬讀書人,朱文忠身邊的位子不多,如果李恕不去朱文正的麾下,將來勢必要與沈書分個主次。

    要是李恕沒有往上爬的心也便罷了,他原就想做出一番事業來好讓家裏人都享福。只是世事難料,如今家裏幾乎都散了,他爹又癱瘓,剩下一個老母親。

    沈書朝門口瞥了眼,門外沒人,窗戶開着透氣,正有一叢綠影攀在窗櫺上。

    “你娶妻了?也不叫兄弟們喫酒?”

    李恕微微一愣,反應過來,道:“一個服侍的丫鬟,沒娶也沒納,喫我的花我的,沒名沒分也肯跟着我。原是我娘買在家裏的一個婢女,早就說好要跟我,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倒是膽兒大,外頭這麼亂,也敢來找我,還真叫她找着了。”

    “有功夫的?”沈書問。

    “會一點,隨身帶的兩把簪,磨得雪亮。”李恕壓低嗓音說,“殺過人的。”

    “昨天高榮珪怎麼進來的?”沈書一想沒對勁,這樣脾性的人,怎麼會怕高榮珪?

    “花錢唄,這小娘子愛財如命。”李恕往沈書的方向挪了點,靠在坐榻邊緣說,“你別看她長這樣,很有些本事,會服侍人。我娘看中她身段好生養,想叫她給李家綿延香火。”

    “那你也沒娶?”這算是家裏給的童養媳了?沈書敬畏她竟然萬里迢迢來尋夫,勇氣倒是可許。

    “給我生個兒子就娶。”李恕微微有些出神,語氣發虛,沒着沒落,“總是要傳宗接代,不然我李家沒後,我爹險些死了,人糊塗那幾日,都在念叨這事。我就是想,要是我真沒留個種下來,爹孃死不瞑目。起來造反已是不忠,舒原跟你好,肯定告訴過你了,我想讓他過來,也說了不少你的壞話,是爲不義。唯一還能盡孝,不能再錯了。”

    沈書聽李恕的話隱隱覺得不祥,心生不安,連忙截住他的話:“你趕緊養好傷,朱文正跟朱文忠是兄弟,咱們也是。”

    李恕一哂,鼻翼連連翕張,良久眼圈微紅。

    “也就是你,我要是舒原,也願跟你,像我這樣的,遍地都是。哪兒香往哪兒撲,拜高踩低,隨波逐流的,汲汲營營一輩子,不知道能落下個什麼。朱元璋沒兒子的時候,外甥侄子什麼的是香。”後面的話李恕不再說了,顯得有些灰心。

    “要接你爹孃過來嗎?”暗門既可以用,接個把人沈書覺得還是能搭把手。

    李恕卻搖頭:“先不用,老頭子不方便挪動,我也還沒混出個樣子來,怎好叫父母擔憂。”

    “許達跑了之後,有沒有人知道他上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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