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306章 三零五
    《不純臣》

    “那不能夠,大人,那都是瞎胡說的,怎麼能死人呢?要真有人在礦上死了,他家裏總有人,家裏沒人的族裏也會有人,沒人來鬧,就是沒有死人嘛。”牌頭姓崔,長得挺壯,五短身材,手臂肌肉看着像是有力氣的,臉曬得黑裏透紅,讓紀逐鳶一腳踹得一手直揉肚子。

    “這地方誰做主?你們管軍在嗎?”沈書懶得跟他廢話,士兵殷勤上的茶一口不喝。

    崔牌頭犯難道:“管軍進城裏了,這幾日恰好要採買,礦上二百多張嘴要等喫飯,這不也得,到城裏去買米麼?”崔牌頭開始叫苦,說是天高地遠地給扔到這犄角旮旯來,要早知道是來這裏挖礦,便不來了,也沒法打仗立功,弟兄們在前線升官發財,自己等在山裏一筐一筐的破石頭運出去,原是大大的功勞,可惜公府裏沒人提,主公日理萬機,也顧不到。

    沈書似笑非笑地說:“打仗天天有人掉腦袋,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了,我們這兒也三天兩頭地死人……”崔牌頭突然臉色一變,連忙閉嘴。

    “礦上辛苦,主公也知道。”沈書慢條斯理地說,像是壓根沒聽出來崔牌頭的說辭前後矛盾,接着又道,“我看你也不管事,老紀,去找紙筆來。”沈書回頭一看,“老紀”還在神遊,便用響亮的聲音又叫了一遍。

    “老紀”回過神,崔牌頭的手下拿了皺巴巴的紙,和一支炭筆過來。紀逐鳶接了,雙手給沈書。

    崔牌頭看這架勢,惴惴不安地來回瞥二人,只覺得“老紀”殺氣騰騰,不同於尋常跟班幫閒,愈發肯定“老紀”有來頭,搞不好還是個什麼將軍,微服私訪來了。再一看同自己說話的“少爺”,眼是眼鼻子是鼻子,都不拿正眼看崔牌頭,擺明了覺得他身份不上臺面,不想與他多話。

    崔牌頭靈機一動,覥着臉把炭筆拿在手裏,諂笑地問:“公子要我寫什麼?”

    “你會寫字?”沈書手指杵在紙上,把紙從桌上掀起一角,捏着兩個角將紙端端正正擺到崔牌頭的眼皮底下,雙眸微垂,仍不拿正眼看他。

    “會一些,公子只管請問,卑職照實寫下來。”崔牌頭擡頭側身,揮了揮手。

    他的幾個手下退出涼棚外。

    紀逐鳶嘴角掛着一絲冷笑,抱臂覷這小人,聽他支走手下想說什麼。

    崔牌頭往前探身。

    “說話就說話,離那麼近幹什麼?”紀逐鳶一聲呵斥。

    崔牌頭尷尬地笑着略微直起身。

    “太近!聾了?”

    崔牌頭一肚子火,臉上忍着不發作,腮幫肉略略抖動,敢怒不敢言地又往後退了點,實在比不靠近前離得更遠了。

    “從牌頭往上,所有人的名字,都寫下來。”沈書思索道。

    “牌、牌頭也要寫?”崔牌頭小心地問。

    沈書面無表情地看他,沒有答話。

    崔牌頭一咬牙,埋頭寫字。

    沈書冷眼看着,字跡歪歪扭扭,不像讀過什麼書,應該只是略識得幾個字,有的字不會寫,看得紀逐鳶冒火,讓崔牌頭把筆給他,後來是崔牌頭報名字,紀逐鳶寫,寫完交給沈書。裏頭有那麼三四個名字,沈書聽說過,這麼一來就知道帶兵的副將到底是誰。

    “公子,您要這個做什麼,總得給卑職透個底。”崔牌頭看沈書把名單疊起來,收走了,眼巴巴盯着,打不過不敢動手。

    “怎麼?公府做事,還要讓你來批准?能跟我們大人說這幾句話,你這輩子的福氣都消受不起,再要多問,信不信我揍死你。”

    沈書起來打圓場,呵呵笑着按了一下紀逐鳶的手臂,拉長聲調說:“哎,老紀,都是自家弟兄,別把人嚇着。”沈書腳底旋了半步,轉過來面對崔牌頭,“這地方是苦了點,總之,我來想辦法,不會虧待自己人。”

    崔牌頭苦笑點頭:“是,是,公子能應承自然是好。”只不過紙上有自己的手指印,這小王八蛋說的話連半點證據都沒留下來,偏偏崔牌頭把手下全都驅到棚外去了,更沒處說理去,當真自作聰明。

    沈書要下礦裏看看,崔牌頭不敢多說,趕緊讓人給沈書上裝備。

    “我下去就行。”紀逐鳶說。

    “我自己的主意,得看看。”沈書紮緊腰上的繩子,日頭漸盛,熱氣從地底騰起來。

    沈書走到坡上,一打量,阮田還在裏頭,沈書不着痕跡地看了一圈。

    大家瞧他那副裝束,頭上裹巾,背了個礦工用的揹簍,腰帶上插滿了下礦的鐵鍬、箝子。沈書命他們就在礦井入口外十來步的地方歇息,恰有一片濃陰,衆人正在樹下歇涼,有人掀了頭巾捏在手上當扇子扇風。

    沈書對那個說不去殺人的指了一下,說:“你,過來。”

    那人倒也不懼,理直氣壯地上來,沈書把人叫到一邊去,低聲吩咐幾句,讓他把這些人領着,就在這裏坐,要是另外有人來,立刻帶兩個人到礦井入口上大叫一聲。

    那人眼帶猶豫。

    “怎麼?”沈書問他。

    “大人,咱也是下過礦的人,底下可不好受。俺瞧您也是好官兒,年歲又輕,咱們裏頭有幾個都是經驗老到的礦工,不如讓他們去。您想下去看什麼,告訴大家夥兒,俺願做大人的眼睛。”

    沈書一笑:“老哥哥,這就是叫你做我的眼睛,幫我盯一個人。”

    其他人只能看見沈書跟人說話,看不清他在說什麼,阮田站在一個坡上,側身背靠大樹,不時往不遠處瞥,沈書卻背對着所有人,連他說話的脣形都看不到。

    沈書安排完畢,從一夥打手裏選了兩個有下礦經驗的,其間紀逐鳶把崔牌頭和他的人誆在涼棚裏,陪他們喫茶。崔牌頭想往外看,紀逐鳶往他面前一坐,崔牌頭只得賠笑,安分地低下頭去喝茶。

    直到外面沈書說:“老紀,走。”

    “公子,用不用咱的人給您帶路?”崔牌頭點頭哈腰,恨不能用膝蓋走路。

    沈書想了想,索性就叫崔牌頭帶路,崔牌頭臉色微變,也沒推辭,叫人拿他的傢伙事兒來,穿戴整齊。衣袍早已經髒得辯不出本色,崔牌頭把燈點上,一面往裏走,一面拿帶托兒的竹竿往內伸。

    “這燈一是照亮,二是得看這燈上的火什麼顏色,要是青色……”

    沈書接了話去,“便是趕上冷煙氣,咱們都得死了。”

    崔牌頭一愣,旋即低頭不敢賣弄。

    此處礦井並非垂直向下,開得淺,前面一截還算寬闊,可以同時容納兩人往下,走到一處岔口上,沈書看另一側攔了木板,停下腳,叫住崔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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