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310章 三零九
    皮膚在水裏接觸的感覺帶來幾乎令人戰慄的舒適,紀逐鳶親吻沈書的脖子,將沈書搭在桶壁上佈滿寒粒的手臂扒下來。

    沈書往下滑了點兒,讓水面沒過胸口。紀逐鳶稍微往上動了動,沈書眉頭一皺,接着就聽見嘩嘩的水響,水溫升高,幾乎有點燙了。紀逐鳶上臂壓在桶壁上,另一隻手離開木桶邊緣,拿木瓢從沈書的脖頸往下衝水。

    “冷?”

    沈書還有點失神,不知是角房裏的水汽過分充盈令人頭暈,還是紀逐鳶方纔那頓教訓爽太過了……

    “不冷,崔牌頭就不要關起來了,白天祝牛耳讓我嚇了一次,一時半刻他不敢闖進來。你讓劉青派幾個人守院子,那個祝牛耳,還是怕死。”

    紀逐鳶動了一下腿,好讓沈書坐得舒服點。

    沈書半晌沒聽紀逐鳶說話,想轉過去,又覺十分不便,正在猶豫,紀逐鳶低沉性感的男性嗓音慵懶地嗯了聲,儼然是方纔喫飽的雄豹。

    沈書耳根到脖子一片通紅,背靠紀逐鳶的胸膛,分明能感覺到滑膩的洗澡水隔在兩人之間,然而又好似什麼間隔都沒有,紀逐鳶體溫比他更高,每當他靠上來,沈書腦子裏都忍不住咕嚕嚕一陣冒泡,像茶壺煮開了水,熱氣四處亂竄。

    “有錢有家底的人才怕死,苦日子看不到頭的人,是不會怕死的。”

    紀逐鳶的話落在沈書耳朵裏,讓他不覺想起穆玄蒼,穆玄蒼號令暗門,不缺錢纔對,連穆華林都要出面籠絡的情報網絡,穆玄蒼想活下去的願望卻如此強烈。至今沈書還記得當初在和陽,穆玄蒼重傷前來,闖進了酒館,要叫酒館老闆娘去請大夫,他活生生將嘴裏的金牙硬掰下來。那舉動說明他誰也不信,只信奉“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代表在穆玄蒼的過去裏,除了錢,再沒有永恆不變的東西。可他仍是怕死的,或者說,他竭盡全力在自救。

    是什麼吊住了穆玄蒼的命,讓他齒縫咬血也要拼盡手段活下去?

    紀逐鳶用手臂內側碰了碰沈書的胳膊,垂頭在他耳畔問:“想什麼?”

    沈書當然不敢說在想穆玄蒼,他可不想三五天都下不了牀,紀逐鳶的腰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彷彿永遠就沒有疲憊的時候。不過沈書也覺得很奇怪,往往第一次結束後稍作休息,溫存地再來一次,反而有一種怪異的爽感。而紀逐鳶旁的事情固然粗心大意,獨獨在這事兒上細緻非常。沈書也沒說什麼時候疼了不舒服了,紀逐鳶卻似乎跟他心有靈犀,總能恰到好處地調整。

    “你看。”沈書把手從水裏拿出來,示意紀逐鳶看,“都起皺了,我要起來了。”

    不等紀逐鳶反對,沈書正色道:“趁入夜未深,把崔牌頭提出來審一審。”

    ·

    崔牌頭一身粗布爛衣,前一日放回去好歹是兵服穿得整整齊齊,一夜之間,渾身滿是鞭痕,將他身上的衣服抽得破破爛爛。

    聽見開門聲響,崔牌頭並未回頭,他腮幫用勁。

    一聲極響亮的噶擦聲,崔牌頭嘬起嘴,用力吸吮手中已破裂的雞腿骨,跟着發出滿足的喟嘆,把雞骨隨手一丟,含住油亮亮的拇指用力一嘬。

    “再來一隻整雞不?”沈書隨和地問。

    崔牌頭斜起一隻眼看他。

    待沈書坐到他的對面,方纔發現,崔牌頭另一隻眼被揍得開裂,高高腫着,紅腫的眼皮之中,極細的一條線,不知能不能視物。

    “不要雞,要酒。”崔牌頭撕下個雞翅膀,就着油手往沈書面前遞,“大人可肯賞臉?”

    紀逐鳶臉色黑沉,正要動手,沈書卻從容地伸手去接。

    崔牌頭虛晃一招,轉頭把雞翅膀放在了自己嘴裏,他似乎很滿意,把雞骨頭咬得嘎巴響,毫無畏懼地眯起完好的那隻眼睛擡頭看紀逐鳶。

    “讓他出去。”崔牌頭不客氣地說。

    紀逐鳶冷哼一聲。

    沈書抓了一下紀逐鳶的手,眼神示意他先出去,嘴上說:“老紀,去找一罈好酒來,拿兩隻碗。”

    紀逐鳶神色不悅。

    沈書近乎乞求地望着他。

    紀逐鳶出去了。

    沈書鬆了口氣,將胡椅往後挪了一點,雙膝略微分開,把袍襟抖開,恰恰蓋住他瘦削修長的兩條腿,他的腳下,踏着一雙氈靴,靴子上沾的泥還沒刷,這幾日都沒顧上。沈書頓時有點分神。

    很快,紀逐鳶取酒回來,沈書與崔牌頭並無交談,崔牌頭眼中似乎只有海碗裏餘下的小半隻燒雞。

    除了酒,紀逐鳶還帶來一碟子薄切的滷味,調了一小碟子醬醋蘸汁,這顯然是給沈書喫的。另外,有半隻烤鴨,沈書頗感到意外,看了紀逐鳶一眼,紀逐鳶卻沒看他,把東西放下就走。

    崔牌頭將酒罈抱在懷裏,拍開泥封,先滿一碗給沈書,下一碗,剛倒滿就被他一飲而盡,接着,他又倒了一碗,這纔將酒罈撂在一邊,兩腿叉開,噗一聲吐出嘴裏的骨渣。

    沈書聽見門外的腳步聲已經遠去。

    “他不是你的下人,是你親哥。”崔牌頭喑啞的聲音說,“你騙了我,你不是朱文忠,是朱文忠的狗腿子,讀書人。”崔牌頭牙齒擠出格格的磋磨聲,一根手指對着沈書的臉,上下虛晃兩下,嘴角抿了一絲嘲諷。

    沈書聽見崔牌頭沉重的呼吸聲。

    “你叫沈書,你哥叫紀逐鳶,是吳禎的手下。你們來這裏,是要幹什麼?是吳禎讓你們來查礦上的弟兄吃了多少銅炭?還是常遇春那廝,想搶誰的功勞,是誰?!”崔牌頭餘下的一隻眼裏迸發出殺意,烈酒激得他脖頸通紅,他眼角糊着一粒黑色的凝固物,傷眼眼角滲出血線。

    “李卻虞說的?”沈書從未如此直接面對過這樣強盛的怒意,他不害怕,卻感到深深的同情。

    崔牌頭牙齒咬得嘴脣出血,桀桀笑道:“怎麼?聽不了實話,要叫你哥大開殺戒麼?老紀,我呸。你們這些讀聖賢書的人,一肚子都是壞水,直說好了,想讓我扮瘋狗咬斷誰的脖子,給我什麼好處?只要你,沈書,朝這兒看。”崔牌頭往自己襠下一指,“胯|下之辱,韓信受得,你若肯從這兒鑽過去,老子敬你是條漢子,再奉上白銀十萬,老子給你當狗!”

    室內一片沉寂。

    崔牌頭目眥欲裂,兩隻耳朵血紅,其中一隻被鞭子抽過,凝固着腫脹的血痕。

    沈書低頭,喝了口酒,他極少喝這樣的烈酒,只喝了一口,便嗆着了。

    “孬種。”崔牌頭啐了一口。

    沈書用筷子夾起一片肉,雙眉微揚,朝崔牌頭說:“這個牛肉入味,不軟爛,有嚼勁,你也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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