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315章 三一四
    兩人換了地方喫飯,讓人給呂二那間房掛上一把鎖,以備萬一。

    紀逐鳶剝出兩隻雪白晶瑩的雞蛋,喂沈書喫,沈書只肯喫一個,便讓紀逐鳶自己喫,用左手拿麪餅喫,大夫的娘子用酸菜和豆豉煮了一大盆湯,就餅喫倒很開胃。

    “柳奉元能應付得來?”紀逐鳶顯然還是有點擔心。

    沈書喝一口粗茶,瞥見天色黑沉,已快黑透了。大夫在門口探頭探腦,沈書瞧見了,讓他進來。

    那大夫便上來點燈,沈書和紀逐鳶默契地不再交談,待大夫收拾碗筷出去,沈書方道:“還有崔集,這是他唯一將功折罪的機會。”當日審崔集,所有人都沒想到他讓李卻虞一頓狠揍,竟揍出一腔膽氣來了,審他很費了一番功夫。沈書突然就理解了他的意難平,崔集也是元軍混過來的,見過不少世面,年紀又長,受過正規訓練,到了朱家的軍隊裏,卻連個管軍都沒混上。

    沈書想起來一件事,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衣襟,他身上文士袍讓已死的雷子扯破了幾處,衣服上的泥灰都已拍淨。

    “哥,你把我懷裏,那幾張紙拿出來一下。”

    紀逐鳶幫忙沈書摸出阮田的證詞,沈書左手拿到燈下,紀逐鳶把凳子給他拖過去,沈書就勢坐在桌邊,把燈移近。

    “怎麼說?”紀逐鳶挨在沈書身邊坐下,倒了杯茶給他。

    沈書看文書極快,近乎一目十行,已看完了兩張,看到最後一行時,開口道:“認了煽動陳虎、吳新兩人,此二人是他父親的故交,此地一度設社正一職勸農課稅,吳新曾任此職,因此與阮家多有往來。鄉正、社正這類都算不上什麼正經官職,朝廷收不夠糧稅時,往往由社正補齊差額,所以常由有一定家底的人充任。”沈書的視線從供詞上移開,“除此之外,阮田與日常監管普通銅礦井的牌頭崔集勾結,當初這一口礦井,由崔集負責監督搭建和驗收,祝牛耳負責找人開挖,設排水排氣,在井內搭建支架木樑。祝牛耳找到阮田,給了他一百兩白銀,因爲阮田祖上數次擔任鄉正,在此地頗有聲望,找人也方便。結果阮田爲了貪墨這筆工銀,偷工減料,人力、物力上剋扣,而這處礦井都由普通礦工下井,就算埋了人,家裏人多也無力伸冤。於是這一百兩白銀裏,省了五十八兩下來,當中三十兩送給崔集,這才使崔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下收拾掉兩個,祝、林想得倒美。”紀逐鳶把沈書受傷的手圈在手掌裏,低聲詢問,“還疼不疼?”

    沈書傷處仍火辣辣的,他搖頭,“沒感覺了,只要不碰,很快就能好。”沈書又道:“此外,這一地從前也採銅,阮家祖輩便是監工,這處廢棄的私礦,並非新開,只是對舊有礦場重建。阮家有圖紙。”

    紀逐鳶:“這就圓上了爲什麼祝牛耳會讓阮田去負責搭建礦井。”

    沈書點頭:“把他自己摘得乾乾淨淨,阮田招供說他一接到應天要求的出產量,就知此地三處礦場沒日沒夜地挖,絕不止這個數。於是問林家借了兩處地方,堆放多出來的銅炭,暫且沒有想好是作何用處。”

    “反正不愁賣,此地缺糧,也許讓人揹出去換取糧食。”

    沈書有不同的看法,當即便說:“換了糧食拿回來作何用?他積存的銅炭不是一筐兩筐,可以換數不清的糧米,他阮家喫也喫不完,況且這裏缺糧不缺錢,把銅炭拿去換了糧食,拿回來賣給鄉民,換成銅錢……”

    這顯然是說不通的,而且祝牛耳正因爲知道上哪兒買到糧米,才扼住了這一地的生計,連紅巾軍爲了多喫這一口,隱隱也有聽他使喚的意思。

    “得等陳迪的消息了。”

    “什麼消息?”紀逐鳶還不知道。

    那日紀逐鳶和劉青出去辦事,沈書給陳迪寫了一封信,信中讓陳迪往此地運糧,除此之外,更讓他查一查和州那幾家同公府有來往的商戶近來都在做什麼買賣。另外,沈書特意讓陳迪查一下衛濟修和鄭奇五。

    “你懷疑鄭四?”紀逐鳶聽後問。

    “祝牛耳是鄭四找的人,還不清楚怎麼回事,臨時要找個人來用,摸不到那麼細再正常不過。把眼下的事情對付過去,等回了應天再問也不遲。”沈書私心裏覺得,鄭四一向辦事是很穩妥的,也可能是被祝牛耳騙了。但祝牛耳能有門路從別州把糧食弄到這麼偏僻的大山裏來,如今米貴的程度,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還須找得到囤聚糧食且肯賣出的商賈。

    紀逐鳶沒想到那時候沈書就想到了,這會他後怕的勁兒稍微緩下來了,倏然覺得沈書如今心思縝密,以快打快,遠勝從前。

    沈書察覺到紀逐鳶一直在看自己,本想裝作沒發現,臉還是有點發紅,說起來也很奇怪,對着外人他怎麼侃侃而談都行,每次在紀逐鳶面前說正事,沈書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紀逐鳶總在保護自己,不知不覺中沈書也習慣於依賴他,反而是紀逐鳶不在的時候,沈書更能一力扛事。

    今天差點就死了。沈書不覺摸了一下脖子。

    紀逐鳶臉上有內疚。

    沈書轉了兩下頭,調侃道:“那傢伙力氣還真不小,回去我再不能懈怠了。”紀逐鳶迴應天前,沈書剛跟隨朱文忠去了一趟池州,體力增強不少,只是同紀逐鳶比,沈書下手多了猶豫。

    “阮田還招了別的嗎?”紀逐鳶有意岔開話題,彷彿有什麼別的想法,但沒有說出來。

    沈書有點走神,翻到最後一頁證詞給紀逐鳶看。

    阮田還招認自己給紅巾軍十數名大小將領軍官送禮,於是幾乎所有將領都參與了分贓。

    紀逐鳶笑了聲。

    “你也看出來了?”沈書側着臉看紀逐鳶。

    “唯獨祝牛耳那幫子人乾乾淨淨。”紀逐鳶諷刺道。

    “連林放也只知道是借給阮田庫房,但不知道庫房裏堆放什麼。紅巾軍下來大家都捧着供着,提到祝牛耳林放等人都給李卻虞以下的將領送禮,另在縣城裏爲將領們闢了宅院,讓他們舒舒服服地住。”

    “韋狄似乎不在縣城住。”紀逐鳶道。

    軍營被人圍了,沈書和紀逐鳶帶着柳奉元入內與韋狄商量,韋狄答應照沈書說的辦,明日一早讓鄉民們自行揭發。

    沈書點頭分析道:“韋狄應該沒有參與,他本就不是最早下來的,他到這裏時,祝牛耳的地皮都踩熱了。他護着李卻虞,未必是同流合污,可能只是惜才。只是有一件事,實在古怪。”沈書略略皺眉,“那個審問阮田的家僕,怎麼會這麼多手段,阮田的傷我們都看過,必然是經驗老到的刑訊好手才知道人身上什麼地方最痛,會的陰狠把戲也多。阮田嘴裏受傷嚴重,咽喉也被炭火灼傷,我們走之前他一定說不出話來了,手指關節全部折斷,膝蓋骨也讓人撬了。”說到這裏,沈書有點想吐,畢竟帖木兒的慘狀他沒有親眼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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