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322章 三二一
    應天府,沈書讓人把飯拿到房裏來,鄭四滿臉惶恐。

    “坐。”沈書道。

    鄭四隻得依言坐下,又道:“五爺應當只爲財,祝牛耳頗有點門路,真假難辨。既然打開門做生意,斷然沒有把客人拒之門外的道理。我叔爺那面,不清楚這人與我並不相熟,想必祝牛耳是打我的旗號。或者……”鄭四頓了一頓,擡眼端詳沈書,提了一個建議。便是他再去探鄭奇五的口風,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摻和在裏頭。

    沈書取過鎮紙,壓住手裏寫滿字的紙頁一角,被竹片敲打的聲音吸引了注意,擡頭一看,窗下不知什麼時候掛了一排竹鈴。

    “少爺不在,家裏少一個人,大家都覺沒什麼勁。便在書房和少爺的臥房都掛了一排竹風鈴,若是少爺不喜歡……”

    “掛着,挺好聽的。”沈書起去洗手,坐到飯桌旁,招手示意鄭四過來坐。除了飯菜,還有一隻小爐,上面坐着溫酒器。

    “少爺先請。”鄭四雙手遞過一杯酒。

    沈書拈着酒杯,燈燭的光照在白潤的杯壁上,映得沈書手指的顏色十分好看。

    “我想了一整日,四哥你的話我都信。”

    鄭四鬆了口氣。

    沈書看着鄭四,示意鄭四也斟一杯酒,沈書舉起杯子敬他,之後一飲而盡,沈書把杯倒扣在桌上,表示不喝了。

    鄭四便把餘下的半杯酒也放下,拘束地坐着。

    “那年是你同我講,驅口都是不被當做人看待的,你和周戌五,是文正少爺派給我的人,但在我這裏,你就是你,鄭四。周戌五也只是周戌五。我這家裏,內外需有人照料,你們跟我最久,替我管家,我最放心。”

    鄭四連連點頭,眼含愧疚。

    沈書道:“就當買個教訓,往後用人,必得你親自見過,旁人引薦過來,也要謹慎考察。”昨天回來,沈書與鄭四談過,祝牛耳是鄭奇五的一個商場朋友舉薦,鄭四因事忙,讓他那弟弟鄭武去見的,後來同在一桌喫過飯,只見了一面。沈書想了想,又道:“鄭武在家裏?”

    鄭四頓時有些緊張,額頭上冒汗。

    “把你這弟弟,交給劉青教兩年。”說完,沈書就不再提祝牛耳的事,與鄭四零零散散地說了一些路上見聞,礦上的情況,另外讓鄭四出去辦事的時候,若經過滸溪、魯家村一帶,便過去關照關照柳奉元。末了,酒足飯飽,沈書招呼人進來收拾桌子,沒讓鄭四動手,當着小廝們的面,仍是說:“黃金無足色,白璧有微瑕,都是尋常事,回去不要苛責你弟。我還是要仰仗四哥的。”

    這話說得鄭四更是滿臉通紅,不斷拭汗。

    小半個時辰後,周戌五把一箱子皮貨和山珍送到鄭四的房中。

    是時鄭四盤膝坐在榻畔,一臉垂頭喪氣,燈也不點。

    周戌五讓孫儉先走了,進來點燈,略微聞見一些酒氣,他把蠟燭移到牀邊一個小杌子上。

    鄭四先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誰,接着便嘆了一聲長氣。

    周戌五自己把箱子搬進來,關上門,纔對鄭四說:“少爺的意思,叫鄭奇五收着點,該給他的少爺心裏有數。”

    鄭四一拳砸在腿上,咬牙道:“我早知道這個叔爺心大,也沒想到他能這麼着急。”

    周戌五默了一會,方道:“我覺得事有蹊蹺。”

    “什麼蹊蹺?”鄭四喝了點酒,回來又獨酌了幾杯,兩眼熏熏然微有醉意。

    周戌五卻十分冷靜,說:“那個挖礦的,是有中間人主動找上鄭武,就是找上你都沒這麼奇怪。”

    鄭四微微張着嘴,接連眨眼。

    “你管外事,若要找少爺求事,略加打聽,就會光明正大來找你。鄭武沒跟你多久,一直是你兩個姐姐照管。你這面找人去盯礦場,那面立刻就有人送上門來,還不是找你,而是找的鄭武。我記得很清楚,那時礦上的事急,正缺這麼個礦上老手,真就有這麼巧。朝廷也不讓開挖私礦,祝家最近十年間營生,都得瞞着做,理當沒什麼人聽說。”周戌五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祝牛耳這樣的家世底子,不像在集市上擺攤賣個魚,隨便讓人去打聽就能打聽得到。

    “找我弟的那個人……又是怎麼聽說的,如果不是自家親戚的話。”此刻鄭四的酒已全醒了,只穿了一隻鞋就往門口跑。

    “你的鞋!”周戌五叫道,“也不必這麼急!”

    “幫我收拾一下房間,我出去一趟。”鄭四轉回來,拿了鞋扔在地上,趿着就往外走。

    “這箱子東西給五爺……”周戌五話音未落,鄭四已出去了,給鄭奇五的貨色都在地上,鄭四沒帶。周戌五搖頭起身,將箱子搬到牆角里放好,扯過鄭四榻上亂七八糟的被褥鋪平。

    胖了一圈的白狗踱步走到舒原盤坐的腿上,一肚子趴了下去,爪子按住眼,直接睡了。

    “所以說你覺得祝牛耳是暗門派來的人?”舒原放下沈書寫寫畫畫得一塌糊塗的紙,嘴角抽搐,“你這幾條線,我一條都沒有看懂。”

    沈書在煮茶,周戌五新拿來的茶餅,說是昨天朱文忠叫人送來的,沈書費老鼻子勁地搓下一個角來試試什麼味兒,正煮,一室撲鼻的茶香。沈書放下木勺,在爐子邊叉開兩條腿,袍襟撈起來搭在膝上,下着一條極涼爽的薄褲,他已洗了澡,深褐色的木屐襯得一雙腳背白得晃人眼睛。

    舒原不禁打趣他這是女人的腳。

    “屁,你看!”沈書把木屐一蹬,雙手搬起自己的腳來。

    舒原這才見沈書一雙腳底磨破好些地方,右腳拇指邊緣的水泡也才挑了,糊的藥膏顏色近乎透明,適才離遠了舒原沒看見。

    “而且哪個姑娘家有我這麼大一雙腳。”沈書手指把木屐帶子推進指間,起身去旁邊洗手。

    “你這還大,都沒我的腳大。”

    “腳大才能長得高,我怎麼也得再長高一巴掌,全都叫我小沈大人,等我躥了個子……”

    舒原笑道:“你現在個子也不矮,還想躥哪兒去?要上天?想當個竄天猴?”

    沈書:“……”

    “說正事。”舒原道。

    “還不是你先說我的腳!”沈書給舒原舀一碗茶,“吃了茶你就不犯困了。”

    “我又要說你了,姚大夫可說過,晚飯後不要喫茶。”

    “那怎麼成!”沈書叫道,“我家的規矩飯後都得一碗茶,我從小這樣,不也沒死?”

    “快說正事。”舒原催促道。

    沈書把袍襟放下來,把冒白氣的茶碗推在一邊,屈起一條腿,抱在胸前,略有出神地說:“我最初起疑,是阮田遭這一場酷刑,尋常衙門裏問話,斷然不用這種手段,拶指就是極限了。要上重刑,以重石斷手斷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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