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輕輕在甄六兮臉上拍動了幾下。
最後收回了手，彷彿十分嫌惡一般，從袖子中取出一塊青色的帕子擦了一擦。
“記住我今日跟你說的話，你兒子性命就掌握在你手中，若是你不乖乖赴死，我也不敢保證我究竟會做什麼。”
拋下這最後一段話，她將帕子甩在了六兮的臉上。
矜貴着步子走了出去。
那塊玉佩甄六兮無論如何都不會看錯，明明是麟兒貼身之物。
麟兒絕不會把這種物件隨意亂扔，便只有一種可能，麟兒已經落入了那個女人的手裏。
這個認知讓她瞬間心如死灰。
寅肅竟然也可以眼睜睜的，將麟兒交到那樣的女人手裏。
一些紛雜的記憶從腦海中迅速穿過。
甄六兮蹲坐在牢獄的地面，地面上依舊是一片猙獰的泥巴，她的衣襬上早就沾了許多，如今更是不在意這些了。
那女人對她說的那些話絕對不僅僅是玩笑。
或許自己命如此，是天應吧。
有淚水順着眼角滑下，她嚐到了一些鹹苦。
“明天就要被斬立決了吧，諾，這是你的最後一頓。”先前的那個獄卒，搬着一盆爛菜走了過來。
所有的菜都被拌勻在這個落大的盆子裏。
不是上好的菜品，甚至像泔水混合在一起，發着一陣又一陣的騷味。
“喂，別給臉不要臉，你有的喫就不錯了。像有的人還在這牢裏活不了幾天，屍體都是被老鼠和蟑螂啃食爛的。如今能夠保留一個全屍，着實是全你一個面子了……”
甄六兮雙目無神的眨巴着眼。
那小卒看了一眼，覺得晦氣，朝那盆爛菜的盆裏，吐了一口唾沫。
“愛喫不喫吧，裝什麼清高……”
說完也便轉身離開了。
眼前的那盆爛菜不斷的散發一陣又一陣的臭味，甄六兮嘆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心裏頭一陣酸澀，若讓她去死，能夠讓麟兒活着，她也就滿足了。
……
天光大吉。
路上人分立在兩旁，嘰嘰喳喳的討論着。
“之前那個敢當着路面攔皇上龍攆的據說是要被斬立決了，就在今天。”
一個大娘手臂兜了一藍菜，對着一旁的人眉飛色舞的說着。
“不過她也是命長，沒有在當時就被殺掉，反而苟活到了現在。倒也是賺了……”
一旁的人似乎不贊同這個說法。
搖了搖頭，鼻子發出幾聲嗤笑，“據說攔那輛馬車的，和宮裏的那位貴人有着一模一樣的臉，皇上之所以先前不殺她，便就是有着那張臉在的原因。”
同邊的人似乎是頭一次聽到這個。
畢竟當日，甄六兮身上裹着黑袍，將她大半個身行都給遮掩的嚴實。
很少人發現，只當是一個過來攔截的瘋子。
說那話的人，看到一旁的人露出驚奇的神色，有些洋洋得意，“不過這女子還真是瘋魔了不成，憑着一張與那位萊姑娘相似的臉，竟然還敢過來找聖上，難不成真以爲能夠被……”
話還沒有說完，男子的後背便招了一陣猛踢。
“是哪個沒有長眼的？竟然敢踢你爺爺我……”男子轉過頭來看見，一個身着黑色成衣，身材高大的男子，微微愣了一下。
但終究是因爲旁邊看熱鬧的人多，不好失了面子。
索性直接硬挺起了背，“你憑什麼踢我啊！”
“就憑你的話，污了我的耳朵。”那個男子就是顧南封。
此刻他臉上陰沉一片，充滿殺氣的眼睛緊緊的盯着那名男子。
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此兇猛的眼神，男子吞了吞唾沫，仍舊不肯柔言，“我告訴你，我可是認識有人在監牢的，你這樣對我，小心，我叫人把你抓進去。”
一個猛烈的翻身將男子傾倒在地上。
顧南封冷冷的盯着地面上癱倒的人，腳踩在男人的臉上，惡狠狠的道：“那你有種把你剛纔說的話再說一遍，試試我進監牢裏頭之前，會不會把你人打死。”
男人身上的殺戮氣息極重。
男子像是被捂住了嘴巴，此刻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行了，你不是還要抓緊辦那件事情嗎，時辰都已經快到啦，不要過多耽誤。”
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的佰通，看着周圍越來越擁擠，想看熱鬧的人，有些不安的拉了一拉顧南封。
聽到此話。
眉宇間的那抹冷色，總算消殞了些，“走吧。”
用力的甩了甩袖子，沒有多看躺在地面上的那名男子一眼，他便離開了。
“不是我說你真要去嗎？要知道這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很可能你們就雙雙喪命。”
佰通手上把玩着一個物件。
似乎還是想要再勸導幾句顧南封。
卻被其用手掌給制止了。
“我已經想清楚了，更何況我不是給了你一筆銀子？你幫我找的那批死衛，花錢所剩下的也還有一筆豐盈，應該夠給你的酬勞了。”
顧南封眼睛緊緊的盯着刑場處。
眼睛連眨也未眨。
佰通嘆了一口長氣，語氣中有一股子無奈，“你給的錢的確夠了，我這不是秉着合作，好心給你幾句意見嘛。”
說完這句話，特意停了一會兒，男子還是沒有回答。
佰通也沒有覺得不自在，輕輕舒了舒嗓子，“不過我實在好奇，你給我的那一筆銀子數目巨大，你是從哪裏搞來的？我看你也不像是……”
刑場上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顧南封沒有心情再聽佰通說話。
低了音調，“人來了，閉嘴。”
佰通掃了一眼檯面上的人，乖巧的閉上了嘴巴。
“既然如此，我可就溜了，你記住，要是被抓住了，可千萬別把我供出來。”
話一說完，他便從他身邊退了出去。
銅鑼敲打着。
刀斧手猛烈的喝了一口酒，肩上扛着闊斧大刀。
雙目圓瞪。
甄六兮原以爲，自己到了刑場，或許還有幾分害怕。
可此刻自己的心情竟然分外平和。
時辰還沒有到。
午時的太陽熾熱碳烤着地面，源源不斷的光熱，從地面中騰昇。
平臺底下站着老百姓，彷彿個個都義憤填膺，手裏拿着菜籃子的幾個，時不時掏出一些爛菜往甄六兮臉上扔。
臭雞蛋夾雜着腐爛菜的味道，撲面而來。
甄六兮渾身上下已經骯髒不堪。
但她沉靜的臉上依舊沒有半分表情閃動。
“皇上駕到……”
太監站在太陽底下，高高昂着脖子，拖着長長的語調，高喊着。
一頂明晃晃的華蓋籠罩在寅肅頭頂，他冷峻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
坐上高設的臺位，他看向甄六兮的方向時，稍稍停頓了一下。
男人身旁還站着一個女人，面容精緻，陽光打在臉上，只越發襯得面容嬌豔。
兩人的座位是互相靠着。
女子用手微微遮蓋了一下太陽，好看的眼睛眯了一眯，掃了一眼底下刑臺跪着的甄六兮，眼神帶着絲點的笑意。
“皇上看到這幅樣子會不會，有側隱之心呢？”
女人笑眼盈盈，轉向頭正對着寅肅的方向。
但男子顯然沒有想要回答她話的想法。
雙目平視着底下的情況，眼睛如同一泓古井，波瀾不驚。
“呵……”甄六兮似乎感覺到了從高臺上順下來的眼神，也擡頭向上看了一眼，看到兩人齊坐的身影。
宛若一對璧人。
突然覺得有些可笑，輕呵出了聲。
銅鑼再一次敲響。
刀斧手又猛烈的喝了一口酒，分吐在手裏拿着的大刀上。
潔白的刀刃在陽光底下，晃出了幾分冷冽。
甄六兮頭被按壓在斬臺上，她平靜的閉上了眼，想象中的鈍痛卻沒有出現。
再一次睜眼時，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腳步輕點，上了刑臺。
她眼睛中的瞳孔微微晃動，嘴巴的話有些不甚連貫，“顧……顧南封。”
咬了咬牙，她對着那個人用力的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做傻事。
男子卻彷彿沒有看到一般。
將那準備提刀來砍的刀斧手，用力踢開，把甄六兮從斬臺上拉下。
緊緊的護在身後，“你沒有事吧。”
甄六兮語氣微微顫抖，“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傻啊，我叫你來救你就真的來救？眼下這個情況，我們怎麼逃得出去。”
她此刻腦袋裏的思緒亂七八糟。
用力的拉了一下男子腰上的布料，她狠了聲，“你現在用劍刺穿我！”
顧南封臉色大變，“不可能。”
可甄六兮話中的情緒卻多了幾分焦急，“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你用劍刺穿我，上面的人審問，就說你與我有仇，想要親自殺我。絕對不能鬆口，說你和我有關係。”
顧南封卻依舊沒有鬆動，手指放在嘴畔輕輕吹了個口哨。
從不遠處出來了一批身着暗色長衣的人。
他面色堅毅，“我沒有毫無準備，就算救不下你，我也決定和你一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