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在古代當獵戶 > 第113章 樓塌
    沈溪緊抿着脣,冷靜地看着面前露出震驚神情的姜弘,並不回答他的問題。

    但到這刻就算沈溪不說話,姜弘也察覺出這就是當初他與沈朝的孩子,因爲這孩子的臉部輪廓與沈朝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加上沈溪開的沈記烏梅飲鋪又姓沈,想不確定都難,怪不得他一看到他就會莫名地產生出一股熟悉感。

    原來緣由在這兒。

    父子再相見,姜弘對着沈溪脣瓣微動,想問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之類的話,可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當年他和沈朝怎麼對待這孩子的,他都心知肚明,現在來問這些,未免顯得太假模假意。

    所以姜弘注視沈溪片刻,不見他回答後,稍稍垂下眼簾,換話問道:“你舅舅這些年來可還好。”

    這次沈溪沒有逃避,大大方方回答他道:“挺好的。”

    就這三個字,再沒別的回答了。

    “挺好的就好。”姜弘點點頭,沈溪是跟着沈暮的,沈暮好,沈溪就好。

    周渡感受得出來,沈溪並不想跟姜弘有過多的交談的,見他倆僵持着,主動開口道:“我們還有事,還請姜老闆讓個道。”

    言下之意,讓姜弘別擋道。

    姜弘這才把緊落在沈溪身上的目光挪移到周渡身上,他見周渡生得高大英俊,氣質不凡,站在沈溪身旁也頗爲般配,心裏升起一股不得勁的滋味。

    他自己的親兒子,何時成的親,嫁的是個什麼樣身世背景的人,這些他統統都不知道。

    不僅不知道,連問都沒辦法問,畢竟他當初那樣對待他,現在他們報復回來,也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姜弘硬生生地壓下心頭的那股失落感,望着周渡沈溪兩人,再次開口請求道:“過去的恩怨,我們能不能私下解決,現在你們能不能讓鎮國公府放姜記酒樓一馬?”

    “不能,”這次不用周渡開口,沈溪很肯定地回拒了他,“鎮國公府有沒有針對姜記酒樓,如何高擡貴手。”

    鎮國公府當然沒有針對姜記酒樓,可有他在背後做沈記的靠山,沈記一日對他們姜記酒樓抱有仇視,姜記酒樓就一日不得翻身。

    “那你能不能……”

    能不能放姜記酒樓一馬。

    話說到一半,姜弘就再難以啓齒下去,想也知道沈溪不太可能放過他。

    果然,下一刻沈溪還是很堅定地道:“不能。”

    沈溪擡起手揉了揉即使治好還是時不時隱隱作痛的右手手腕:“姜老闆當初斷我一隻手,我如今只是不賣烏梅飲與姜老闆,夠大度了。”

    “大度。”姜弘苦笑一聲,的確是很大度了,可他十幾年下來的心血就全都付之東流了,如何叫他能甘心。

    他瞥了眼沈溪的右手手腕,眼波微動,再次開口道:“你這手確實是我斷的,可你娘就沒有一丁點的責任嗎,當年若不是她死死不肯把祕籍交出來,你我父子能落到如此地步嗎?”

    他當年也有真心疼愛過沈溪的時候,他出生,他也是抱過,餵過飯,給他換個尿布,教他說話,教他走路,教他做菜。

    弄成現在這樣,憑什麼沈溪就怪罪他一個人,他那個把他關在地窖裏的娘,又是個什麼好東西。

    到現在姜弘還不承認他當初的錯誤,沈溪垂下眼睫,心裏竟然不覺意外,實話實說道:“母親不給你祕籍,難道不是因爲忘恩負義背叛了外祖父麼?”

    “那是你外祖父活該,你以爲我當年沒想法子救他嗎?”提起往事,姜弘眼裏充滿怨氣,衣袖下的手也緊緊攥成拳,“我不過是御膳房的一個小小學徒,我能有什麼能耐,除非我能做出沈家密菜還魂粥,博聖上龍顏,沒準能夠獲得赦免。”

    說完,姜弘直視着沈溪道:“是你外祖父自己要求的,讓我不要管他,他寧願死都不肯把這道菜傳授給我,那我另謀出路又有何不可?”

    沈溪靜靜看着他說完,這些話,他在小時後也反覆聽過無數遍,每次聽到,每次憶起都宛如噩夢一般,像是有人攥着他的心臟,想讓他窒息。

    可這次他就站在姜弘面前,就這樣冷靜地看着姜弘略帶嘶吼的訴說,非但不覺得可怖,反而覺得很滑稽,滑稽得他都想笑。

    就這麼一個被利益衝昏頭腦,愚蠢至極的人值得他恐懼這麼多年嗎?

    “外祖父不讓你插手是因爲他明白他什麼都沒有做,清則自清,自會有人替他查明真相,也是爲了保全你,”沈溪直接挑明瞭姜弘不敢說出的那些話,“是你自己愚蠢,是你受不住誘惑,爲了利益不惜對外祖父倒打一耙,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所以母親纔會恨你入骨,寧肯把祕籍燒了也不給你。”

    沈溪字字誅心的話,就像一柄柄利劍,來回地在姜弘臉上凌遲,颳得他臉面生疼。

    姜弘目光閃躲,語氣卻絲毫不肯退縮:“那又如何,你外祖父的事還有你手的事都是因他們始終不拿我當家人看待,無論如何都不肯把那道還魂粥的菜譜傳授給我所致,要怨也得怨他們自己。”

    沈溪:“……”

    沈溪簡直都要被有這樣一位大言不慚,執迷不悟的生父給氣笑了。

    他也懶得想在這兒跟他理過去的恩恩怨怨,甚至連多餘的話都不想跟他說了,直接從袖子裏掏出那本他一直帶在身上,全都熟記於心的菜譜,丟在姜弘身上:“這是當年那本菜譜唯一留存的手抄本,你自己好好翻翻尾頁的還魂粥菜譜吧。”

    姜弘聽見沈溪此話,連忙打開書頁,翻至尾頁。

    “又長一歲,弟初生,偶聞宮中密言,曰父祖上,有一還魂粥,可起死回生,我問父,世上真有此粥?”?

    “父笑答,以訛傳訛,當年高祖病危,並非藥石無醫,乃皇后病逝,心存死志所爲,祖上爲救高祖,以米糠麥麩做粥,告高祖,除皇后,有黎民,高祖飲粥,死意減消,藥到病除。”

    “……”

    姜弘反反覆覆瀏覽完這幾行字,拿着書頁的手都在顫抖:“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他不相信這是真的,如果世上真的沒有這道粥的菜譜,爲何當初沈朝藏那麼死,最後寧願燒了也不給他看上一眼。

    “這是手抄本,肯定有篡改過的痕跡,”姜弘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不停地翻看着前面的菜譜,想從中找出一道出錯的菜方子來,就好像找到一道不對的菜譜,就能證明這麼多年來,他沒有犯錯一樣。

    周渡見他這樣,知道他已經瘋魔,要讓這樣的人認錯極難,就算是沒有理由他也能找出一個他沒錯的理由來。

    他牽起沈溪的手,看也不再看姜弘一眼,淡淡道:“我們走吧。”

    “嗯。”沈溪今日也算是徹底看清他生父究竟是一位什麼樣的人,再也不帶半點眷念,緊緊握住周渡的手,毅然決然地走出巷口。

    獨留下還在原地不停翻着書頁,嘴裏喃喃道不可能的姜弘。

    不知過了多久,姜弘把整本菜譜都瀏覽了一遍,自始自終沒找到一處出錯的菜方子後,整個人無力地蹲了下去。

    不敢接受這個事實。

    他竟然爲了一道並不存在的粥,對待他如親子的師父落井下石,逼得髮妻與他反目成仇,踩斷有做菜天賦兒子的手腕。

    他原本有個十分美幸福美滿的家庭,可這些全都被他自己給葬送了。

    他都幹了些什麼喪盡天良的事!

    姜弘抓着腦袋,整個人呈現出難言的痛苦。

    就在這時,一直半掩着的鎮國公府的門打開了,一道氣質儒雅的身影從門裏出來,緩步走到姜弘面前,輕嘆了一口氣。

    “小暮,”姜弘半擡起眼,看清面前之人的面容後,一個親暱的稱呼脫口而出,旋即又自嘲地笑起來,“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不是。”沈暮對上姜弘,眼中即沒有同情,也沒有痛恨,就如同在看待一個陌生人一樣,從容淡定。

    姜弘皺眉:“那是?”

    沈暮微微彎腰,從狼狽的姜弘手中抽出那本菜譜,平靜道:“我來取回亡姐遺物。”

    雖然只是一本沈朝的手抄本,沈溪可以不在乎,但他卻不能不在乎。

    姜弘看着沈暮抽離走的那本菜譜,就好像把他全部的精氣神都給抽離走了一般,瞬間蒼老了十歲。

    沈暮翻開手中菜譜,至尾頁最後。

    “弟初生,父取名,暮,吾爲朝,他爲暮,朝朝暮暮,長相廝守,寄父對母之情,也願今生,吾與弟,各遇良人,共朝暮,同白首。”

    天邊夕陽映紅大半個天,橘紅色的光芒自小巷外灑落到沈暮身上,染得他一襲白袍緋紅,他在暮色中緩緩和上書頁,珍而重之地護在懷裏,一步一步地重新踏回鎮國公府,自始自終都沒再看沉在陰影裏的姜弘一眼。

    此後沒幾日,名震大慶的京都第一酒樓姜記就宣佈關門了。

    聽聞是,姜老闆的妻子與他在兒子身上的教導意見相佐,大鬧一場後,最終夫妻倆不歡而散,去官府和離了,妻子帶着兒子回孃家過日子去了。

    姜老闆心灰意冷下,也沒心思再經營酒樓,關了酒樓,遣散所有人後,如人間蒸發一樣,不知所蹤。

    沒過多久,一戶外地蠶絲大商人看中此地的地段,買下這座酒樓的地契,誓言要建一座京都最大的布行。

    布行不太適合有樓層的房子,於是這座像一座標誌一樣的姜記酒樓,就這樣在京都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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