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沒想到他的最後一頓,一直持續了三天。

    這三天,沈溪不間斷地早中晚地給他送飯。

    他有留意到,送飯的是個小孩。若是周渡還未醒,門是從裏面插上的,小孩就會把食盒放在門前,若是周渡的門是半掩着的,小孩就會進屋把食盒放在桌上,並且帶走空掉的食盒。

    周渡神色複雜地看着面前的食盒,深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沈溪可以利用小孩前來給他送飯,他卻不能一直這樣心安理得地接受下去。

    必須得想個辦法與沈溪說清楚了。

    這次就算是惹哭沈溪,也要斬斷這絲不清不楚的曖昧線。

    既然決定要說清楚,周渡也不想欠人家的,這三天的伙食費定是要結算給人家的,另外看在食物準備得用心和可口上,周渡還打算額外支付一筆費用。

    因此第四天,天還只有些矇矇亮,晨露還在凝珠,周渡就揹着弓箭踏上了上山的路。

    山下,桃源村內,王梅一家也早早地就起來了。

    大清早的,王梅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起來給全家人做朝食,反而從壓箱底裏翻出一件半舊不新的桃紅色褂子穿身上,又拿出一把梳篦來,坐在院中將她長長的頭髮散開,仔仔細細梳了一回,給自己盤了媒婆頭,最後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一張紅紙來,潤溼嘴脣在紅紙上輕輕一抿,在盛滿水的水桶裏照了照模樣,滿意地笑了笑。

    她的兒子王大壯一大早就默默坐在門檻上,一言不發地看着她梳妝打扮。

    待天色稍亮了些,王梅準備出門了,王大狀才依依不捨道:“娘,你今天能不出門嗎?”

    王梅整了整衣角,聽見兒子這話,一臉喜氣的面容瞬間變爲勃然大怒:“老孃不出門,一家人喝西北風啊,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就嫌棄娘做媒婆給你丟人了?”

    王大壯被王梅一吼,腦袋有點兒發懵,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訥訥半天才解釋道:“娘,我不是那個意思。”

    王梅雙手叉腰,一臉怒氣地盯着王大壯:“那你是個什麼意思。”一副王大壯若是解釋不好,她今天就要請他喫竹筍炒肉的模樣。

    王大壯嘴笨,腦袋也不是很靈活,平時看着就憨憨的,這會被王梅怒視着,心下一慌,說話也開始有些語無倫次:“娘,不出門,不要出門做媒。”

    王梅聽得心裏一陣窩火,正待發作,王大壯終於順清楚了思緒,木訥道:“娘,不要出門給小溪做媒。”

    王梅聽明白後,心中的火氣漸消,知道兒子這是還沒對沈溪死心,放下叉在腰上的手,收斂起脾氣,語重心長地道:“兒啊,娘知道你喜歡小溪,不光你,桃源村大半的小子都喜歡他,就連外村都有些好心人家託我,讓我把小溪做給他們家。可這喜歡也得講究兩廂情願不是,小溪他自個喜歡的是女孩兒,娘總不能硬給人家做男子媒不是。都是一個村的,娘要那樣做了,以後誰還找娘做媒。”

    王梅話畢見王大壯不吭聲,也不催促他 ,陪同他一起坐在門檻上,又道:“我們家也不是什麼富裕人家,這兩年你也要說親了,家裏的房子也該修葺修葺了,還得添置好些東西,地裏那點收成,只夠日常嚼用的,娘做這個媒婆確實不太體面,但能多掙一份銀子,多積攢點家業,讓你往後的日子好過些,所以娘這飯碗不能丟,你能明白嗎?”

    王梅說完,王大壯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很小聲地“嗯”了一聲。

    王梅見他自己想通了,臉上的神情立馬由陰轉晴,站起身來,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時間也不早了,娘這就出門了,你待會把家裏拾掇拾掇,今天給小溪說媒的那戶人家家裏有三個女兒呢,待會她們三姊妹都要到我們桃源村來,等她們相看完了小溪,娘再請她們到家裏喝口水歇歇腳,你瞧瞧有沒有中意的,娘給你說媒去。”

    王大壯並不應聲,拉聳着腦袋,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王梅不大瞧得上兒子這副模樣,啐了一聲:“你這個憨貨,沒有老孃,你就等着打光棍吧。”

    說完也不等王大壯迴應,用手掌撫了撫髮髻,整了整衣角,臉上重新堆起眉開眼笑的笑容,頭也不回地出了自家大門,繞到村尾沈家去了。

    “沈大夫。”王梅遠遠地就看見沈暮在院子裏整理藥材,喜笑顏開地喚了聲。

    沈暮轉身微笑地對她頷首示意:“王嫂子。”

    王梅應了聲,左右顧盼一圈,問道:“沈大夫,小溪不在家啊。”

    沈暮拔均了簸箕裏的藥材,輕輕搬到院子裏的曬架上放好,踱步來到王梅跟前,打開柵欄門,與王梅對話:“小溪他去杏花村忙張里長的喪宴了,這會應該就快回來了。”

    “那就好,”王梅聽見就快回來了幾個字,心間一鬆,又笑道:“沈大夫,等小溪回來了,讓他收拾收拾,今天梁家三姐妹要過來相看他。”

    沈暮晃了一下神:“梁家三姐妹?”

    王梅趕緊解釋:“就是稻田村梁貴家的三朵金花,這次與小溪相看的是他們家老三梁珠花,兩個姐姐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門,陪同她一塊過來。”

    王梅如此一解釋,沈暮就知道是誰了,稻田村梁貴因媳婦一胎生下三個女孩兒,梁金花、梁銀花、梁珠花,一舉在這十里八村聞名。

    他以前去稻田村給人治病的時候,遠遠地瞧見過這三位女孩兒,確實生得不錯,且因着三胞胎的緣故,其他人也多有關注,這些年下來傳出來的都是好名聲,未曾有過惡名。

    沈暮滿意地頷首而笑:“有勞王嫂子費心了。”

    王梅見沈暮滿意,得意地撩了撩頭髮:“我不過就是傳個話的功夫,談不上費心,沈大夫中意就行。”

    沈暮搖頭笑笑:“我中意也不行,得小溪自己喜歡纔行,小溪沒有父母,我們家也就不講什麼父母之命了,左右往後的日子都是他自己過的,這婚姻也得他自己點頭纔是。”

    “是這個理。”王梅心裏不太認同沈暮的觀點,但她還要掙沈暮的謝媒錢,只得點頭稱是。

    好在沈暮也並非要王梅認同他,聊了幾句就岔開了話。

    “哎呀,我還得去稻田村接她們,沈大夫我就先走了,你記得讓小溪收拾一下啊。”又閒談了會,王梅有事在身,就與沈暮吿了辭。

    沈暮將她送出院外,在路口邊站了會,不見沈溪回來,轉身對在院中識草藥的李魚囑咐道:“小魚兒你去杏花村喚小溪回來,花叔那邊我一人去醫治即可,客人上門了,你們兩個要好好招待人家,不能怠慢了。”

    沈暮交代完,自覺對沈溪還算放心,沒做他想的進屋背起了醫藥箱,往鄰村而去。

    李魚待沈暮走後,放下手中的草藥書,又重新規整好草藥,關好房門和柵欄門,纔出去找沈溪。

    周渡上山後,因着並不趕時間,也不朝深山而去,只在外圍轉悠着。

    碰到路過的獵物就打,沒碰到就隨緣。

    也不知今日運氣好還是不好,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一隻野雞,反而灰撲撲的兔子遇見不少。

    自上次打了一隻野兔子解剖壞了之後,周渡就對野兔子這種生物近而遠之,他可不想再聞到那股令他反胃不已的腥味。

    奈何今日運氣屬實不佳,除了野兔子,沒再碰上其他生物。周渡無奈,只得從箭袋裏取出幾隻箭矢來,隨手獵了幾隻野兔子。

    兔子這類生物繁殖得快,棽山又極適合它們生存,周渡都不用費心去找,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獵到了十幾只肥碩的野兔子。

    全用堅韌的野草捆綁在一起,血腥味和兔子身上的腥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難聞的味道。

    周渡怕血腥味招來別的生物,提着這一堆野兔子朝山下的桃源村而去。

    十幾只兔子不可謂不重,周渡提了會就扯到胳膊處的傷口了。雖然傷得不重,但周渡也不想拿自己的身體肆意揮霍,略一思索,他就將手中的野兔子丟地上,拽着捆綁的藤蔓拖着走。

    這樣果然輕鬆了不少。

    只是原本還有幾分毛茸茸的野兔子被周渡從山上一路拖下山,外面的皮毛都磨損壞了,有血絲滲出,很快就將一隻只的兔子染得血糊糊的。

    一路拖到沈家,周渡也沒覺得哪裏不妥。

    見沈家的柵欄門緊閉着,周渡知曉這是家中無人的緣故,不由得皺了皺眉。

    他來沈溪家好幾次都未曾見過他家人,也不知他這些天給自己送飯的事,家裏人可都清楚。

    周渡今日之所以獵如此多的野兔,一是想償還沈溪的人情,二也是存着如果沈溪是偷摸給自己送飯未曾告知家人,希望沈溪的家人能看在這一堆獵物的份上,不要爲難沈溪。

    他想親自與沈溪的家人解釋清楚,怎奈何沈家無人。

    如此多的野兔再拖回去也是麻煩,周渡還是像往常一樣,將它們留在柵欄門內,待沈溪家人歸來後,他再過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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