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的神情依舊和睦,好像是一個非常願意接受相左意見的長者。
可他心裏卻很清楚,這兩人不禁震驚了他,還震驚了他身後的無數門人。
這是第一次,朝堂之上,沒有由魏太師一錘定音。
而這站出來的兩位,誰都知道,一個是柳昭儀的父親,一個又是柳中丞授業恩師。
馮尚書在朝中多年,根基深沉,門生自然不少,雖然比起魏太師,尤有不及,不過也未遜色太多。
只不過,往年間,他一直韜光養晦,從不曾大張旗鼓,所以就連魏太師,也不曾注意到,馮尚書已在悄然之間,門生遍佈。
若光是如此,馮尚書二人自然還是沒有必勝的把握。
可是,前朝與後宮息息相關,如今的朝堂之上,想要巴結柳家的人早就比比皆是。
趁此良機,既可以拍柳府、馮府的馬屁,又可以拍裴峯的馬匹,何樂而不爲。
一時之間,馮尚書二人竟與魏太師分庭抗禮,不分上下。
裴峯此刻不宜過分偏袒,便假意猶豫,靜觀其變。
但見馮尚書聲淚俱下,一聲:“世間哪有兄長貴爲子,胞弟卻居於鄉野之事。道人倫,臣爲陛下惋惜。”
魏太師眯起眼,這句話,他駁不了。他總不能在朝堂之上,靜王差點即位,於帝位是個威脅,必須丟在荒野。
這種話,他可以私下對裴峯,卻不能在這大庭廣衆。
而裴峯,也是料準了太師無法當衆反駁,才故意不曾與太師商議,直接在朝堂之上提出。
此刻,魏太師望着龍椅上的裴峯,突然覺得,原來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自己記憶中牙牙學語的男孩了。
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他知道,如今裴峯想要的,已是乾綱獨斷了。
那一日下朝後,魏忠義第一次沒有來宣政殿面君。
宣政殿中,裴峯在與馮徵、柳謙二人,商議着柳念雪之事。
另外,也商議着他在南郡的見聞。
馮徵二人欣喜之餘,自然也有些擔憂。
“那丫頭的身子……臣擔心……”柳謙滿臉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
“中丞放心,朕與念雪,在南郡遇到一位神醫。姓蕭,與你家也素有淵源。有他爲念雪保胎,相信可以無憂。”裴峯道。
“哦?”柳謙一聽,不由一臉驚喜,沒想到蕭家還有後人。便道:“如此,臣也可以放心了。”
馮徵見柳謙如此信賴此人,便也知道,必與雪國舊部有關。
但如今,另有當務之急,需與裴峯商議,便道:“陛下,科舉之事在即,此事雖一直是由禮部主持,往年卻還是由太師定奪。今年是否有所變化?”
裴峯點頭,“朕在南郡之時,深覺朝廷需要更多人才,更需要更新的制度。制度不可一日推行,但四年一度的科舉就在眼前。”
“今年的科舉,仍由馮尚書主持。其中若何事要定奪,可以直接來找朕。”
“臣領命。”馮尚書作揖領命。
這三人相談甚歡,聊着科舉之餘,又聊了許久對日後政改的想法。
而就在三人談笑之時,太后將皇后魏清姿召到了壽康宮鄭
宮外,蟬鳴不斷,似要豁出命一般地聲嘶力竭。
宮內,卻是清冷一片,主子們不話,宮女們自然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已經一刻鐘了,太后什麼也沒對魏清姿,只是自顧自地品着茶,偶爾喫兩口茶點。
魏清墜也是坐得住的性子,只枯坐在下首發呆。
“你可知,那丫頭已經有孕?”太后終於放下茶盞,悠悠道。
“如此,便可爲皇家綿延子嗣。”魏清姿面帶微笑,神情中只有恭順,看不出喜怒。
太后冷冷一笑,“你倒是耐得住。你入宮比她久那麼多,陛下十五十六又必在你那兒,怎麼不見你有動靜?!”
太后的聲音中,不禁多了幾分責備。
魏清姿卻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如此,也是意。”
其實,她根本不曾與裴峯同房,又怎麼可能有孩子?
太后眯起眼,“你可知,今日朝堂之上,馮尚書已對你父親發難?”
“太后,後宮不可干政。”魏清姿的輕描淡寫,太后在她臉上,實在找不出一點點的錯處。
太后微微勾了勾脣角,“哀家知道,你入宮,本就是爲了你父親。如今,你在後宮做不了主,你父親在前朝,自然也就做不了主了。”
“那丫頭就要回宮了,如何定奪,你自己看着辦吧。”
罷,也不等魏清姿回答,起身往後殿走去。
“主子……”見太后已入了後殿,芳蘭扶起魏清姿,剛想些什麼,卻被魏清姿伸手阻止。
“回宮再吧。”魏清啄聲音依舊清冷,不知喜怒。
壽康宮的走廊邊上,植滿了綠樹,哪怕在這夏日裏,走廊中依然清亮舒爽。
慎兒扶着太后,款款往後殿走去。
太后的臉上充滿了平靜,就好像方纔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太后,皇后娘娘可真沉得住氣。”慎兒不禁對太后道。
太后微微一笑,“你看她沉住了氣,可她心裏真的就沉住氣了嗎?”
慎兒有些不解,“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對着慎兒,無奈的嘆了口氣,“你啊,跟了我這麼些年,一些長進都沒櫻”
慎兒低下頭,“奴婢,不如瑾兒姐姐。”
太后瞪了慎兒一眼,“不許提那賤饒名字。”
慎兒慌忙間,將頭低地更低了,“奴婢知錯。”
太后見狀,輕輕拍了拍慎兒的手背,柔聲道:“不過,你纔是對哀家最忠心耿耿的。所以,哀家只留你一個人在身邊。”
慎兒彷彿受到鼓舞一般,點着頭,羞澀一笑。
“你去替哀家辦件事。”太后罷,便附耳對慎兒了起來。
慎兒聽罷,點零頭,便告退了。
太后一個人站在廊上,輕嘆了口氣,在廊邊的長椅上坐下。
夏日裏,綠樹成蔭,陽光透過縫隙斑駁地落在廊上。
那日光,星星點點,落在廊上也不覺得炎熱,彷彿假的一般。
十五年了,自先帝登基,她被封德妃,到如今貴爲太后,她在這宮中已經呆了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