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瞎了之後,連日子都變得渾渾噩噩了。
可她記得那聲音,看不見之後,那些記憶中的聲音反而在她腦中變得越發深刻了。
“誰叫我舅媽?”婦饒眼眶中流出淚水,可她的雙眼卻依然無法睜開。
“是誰?是不是倩倩來了啊?”那婦人一邊着,一邊顫巍巍的站起身子,摩挲着想要往前。
此時,馮倩倩再也忍耐不住,飛奔上前抱着那婦人,撲進她懷裏哭道:“舅媽!我是倩倩啊!舅媽!”
那婦人摟着馮倩倩,也是泣不成聲,“倩倩啊……舅媽想你啊……倩倩……”
兩人便這樣一直抱着哭泣,許久,許久,就好像五歲那年,將要分別的時候那樣。
誰都不敢先鬆開手,只怕這一鬆手,再見又是二十年後。
柳謙與趙信二人在一旁看着,見兩人都是如此,也不忍上前勸阻,只仍由她們相擁而泣。
過了許久,倒是舅母先開口安慰,撫着馮倩倩的後背,問道:“倩倩,你怎麼找來的這兒啊?你和你爹這些年都好嗎?”
“我和我爹……都還好……”馮倩倩猶豫了一下。
她剛剛見到舅母,實在不想一開口就將傷心事出來。
她看着舅母緊閉的雙眼,不由得問道:“舅媽?你的眼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只見舅母低下頭,艱難的笑了笑,彷彿是什麼不願回想的往事。
“舅媽……都沒法看看倩倩現在長什麼樣子了……”
“你給舅媽的信,舅媽都收到了。可是……你也知道,你外公外婆不許我回信。後來,他們去了,家也散了,我的眼睛又……”
舅母的語氣中含着一些抱歉,但更多的是對世事的無奈。
當她知道馮倩倩遠在他鄉,心中卻依然記掛着她這個舅母,時常寫信回來的時候,她真的很高興。
可一開始,她不敢回信。後來,她不能回信了……
“舅媽,以後,你就留在京都吧。這兒有好醫生,一定能看好你的眼睛。”馮倩倩拉着舅母,關切地道。
可舅母卻搖了搖頭,“我自己的眼睛,自己知道,這都是報應,這都是吳家饒報應。”
罷,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洶涌而出。
“舅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馮倩倩見此,心痛不已。
她扶着舅媽到牀邊坐下,柔聲安慰道:“就算吳家有什麼不好,舅媽卻是好人,舅媽不會有報應的!”
只見舅媽拉着馮倩倩的手,道:“那年,你和你爹走後,來了一個新縣官。”
“那人不如你爹,是個黑心腸的。你外公爲了站穩,自然要向他多番賄賂。”
“誰知那縣官的胃口大,要銀子就像個無底洞一樣。他喫準了你外公有錢,就一直敲詐你外公。”
“後來,你外公發了脾氣,不肯再給。他便你舅舅打傷了人,把你舅舅關進了牢房。”
“你知道的,你那舅舅,從就是個敗家子。那縣官要抓他,還不是隨便找個藉口就行了。”
“你外公沒辦法,只能繼續給那縣官送銀子,把你舅舅換出來。時間一久,家裏的銀子不夠,便給租田的農戶加租,搞得那些農戶連生計都沒法維持了。”
“當年我也勸過你外公外婆,咱們不如就賣了田產,大不了少賣些錢,再送與那縣官一些,去外地過些安穩日子算了。”
“那縣官若知道我們家已經沒有油水了,也不會不放我們走的。”
“可你外公我敗家,將我打罵了一頓。若不是看在還有阿行要照鼓面子上,怕是當即就要休了我了。”
“租金越加越多,後來,那些農戶終於受不了了。一羣人舉着火把,扛着農具,就衝到了家門口。”
聽到這裏,馮倩倩不由急道:“那些農戶嫌貴不租不就好了,爲什麼要這樣啊!”
舅母拍了拍馮倩倩的手,無奈的笑了笑,道:“傻丫頭,那些農戶又沒錢又沒地,本來指着租田餬口的。如今田租比地裏的產出還高,他們連飯都要喫不上了。”
“若是不租,他們身上有沒有銀錢,想去外地也去不了。這縣城又沒有別的營生,你要他們怎麼辦呢?”
柳謙與趙信聽到此處,不由對視了一眼。
兩人心中都在想着,沒想到在大齊的國土,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此事,必要告訴裴峯才校
舅母嘆了口氣,繼續道:“那縣官真是壞透了。他得到消息之後,就帶着縣裏的衙役過來了。”
“你外公本來還高心很,以爲他是來救我們的。沒想到,他當即就告訴那些農戶,此事都是你外公在使壞,他一定會給農戶一個交代。”
馮倩倩咬着牙,道:“那縣官可真不是人!得了好處,還要過河拆橋!”
舅母苦笑了一聲,繼續道:“後來,吳家就倒了。那縣官查封了吳家的祖屋、田地,都充了公。如今,他拿着吳家的田產,自己收租……”
“那你們的生計可怎麼辦呀!”馮倩倩傷心的摟住舅媽,哭道:“舅媽,都是倩倩與爹不好,若我們回來找你就好了!”
舅媽摟着馮倩倩,哭着:“哪裏還談什麼生計啊!那縣官抓了你外公,他肆意加租,觸發了什麼田租法,要關三年,你外公就死在了大獄裏。”
“你外婆也被氣死了。你舅舅依舊到處惹事,可如今沒人讓着他了,在外面就活活被人打死了。”
“這家裏就只剩了我和你表哥兩個……幸好你表哥還算孝順,多少願意聽我幾句,我們兩個就逃到了外地,我做些針線養活那孩子。”
“後來,我看不見了,你表哥便自己做些生意,勉強也能喫得上口飽飯。”
“對了,這次是你表哥帶我來京都的。你可見着他了?他好幾都沒來看我了。”
“表哥……表哥他……我還不曾見過……”馮倩倩聽到此處,更加不好意思把實情出口。
舅母笑了笑,道:“等他來的時候,你們見見,這子還有幾分聰明,也聽我的話。”
“這次啊,他帶我來京都做生意。這裏的生意做的大,成了之後,就能讓我享福了。”
“其實,我都這把年紀了,要享什麼福啊……只盼他自己能好好過日子,將來娶一房媳婦,過些平平靜靜的日子也就好了。”
“是啊……還是平平靜靜的日子好……”馮倩倩低下頭道。
柳謙和趙信在一旁看得着急,可馮倩倩又實在是不出口。
柳謙無奈之下,只能上前一步,道:“老人家……”
舅母探着耳朵聽了聽,問道:“您是哪位啊?老身眼睛不好,看不見。”
“舅媽,這是……我爹的學生,姓柳。是他帶我來見你的。”馮倩倩道。
“哦哦。”舅母着,就要起身相迎,“柳先生好啊。”
馮倩倩按着舅母,不讓她起身,道:“舅媽,你坐着,不用起來。”
柳謙也道:“老人家眼睛不方便,坐着就好。其實,在下今日帶着倩倩來,是有事……”
舅母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道:“是不是……阿協…出了什麼事了……”
一時間,柳謙和馮倩倩都不知道該從何起。
舅母拉着馮倩倩,道:“倩倩,你快,是不是你表哥出什麼事了!”
“舅媽。”馮倩倩回握住舅母,道:“你……先別難過……表哥……確實出事了……但我們會想辦法把他一起救出來的。”
“一起救出來?還有誰出事了?”舅母聽了只覺不對,便追問道。
馮倩倩嘆了口氣,想着自己今日的來意,咬着牙道:“還有我爹……”
“哎呀!這到底是怎麼了啊!”舅母此刻心中更着急了,嘆道。
馮倩倩見舅母心急,自己心裏也不是滋味,不由得又抱着舅母哭了起來。
柳謙見狀,只能無奈道:“老人家,您先別太傷心,容在下把事情先清楚。”
只見舅母一邊安撫着馮倩倩,一邊道:“柳先生,您請。不論發生什麼事,我老太婆受得住。”
柳謙嘆了口氣,當即便將吳行如何中舉,又如何陷害了馮徵之事了出來。
舅母聽了,自然羞愧難當,一時間幾乎不出話來。
馮倩倩見狀,忙安慰道:“舅媽,你不要太難過,表哥一定是被人利用的。”
只見舅母嘆了口氣,反而平靜了下來,道:“這傻子,竟然還是做傻事了……”
“之前,阿行就告訴我,有這麼一個人攛掇他入京趕考。我本來已經讓他回絕了。”
“別這件事聽着就覺得奇怪,哪怕真是妹夫回來了,我們也不能讓人做這種事啊……”
舅母一邊着,一邊搖着頭,不住的伸手抹着眼淚。
馮倩倩心中不忍,也拿起帕子,爲舅母擦着眼淚。
“老人家,您爲什麼會覺得這件事奇怪呢?”柳謙疑惑地問道。
若舅母能出些其中的道道,不定也可作爲呈堂證供,救馮徵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