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峯與柳念雪就這樣僵持着。
他越不話,她就越生氣。
她越生氣,他就越不想話。
此刻,他們根本不像下至尊的一對,反而像是民間的尋常夫妻。
柳念雪努力耐下性子,她知道她的男人是皇帝,下至尊。
從他出生到現在,除了太后和太師,大概也沒人違逆過他。
“陛下,你不是也想除掉太師嗎?臣妾這樣做,到底哪裏不對?”
她努力放緩了聲音,他卻猛地轉頭,皺着眉瞪了她一眼。
“臣妾除掉,不是指殺了太師,只是削弱他手中的實權。這不也是陛下所想嗎?”
“此次只要順利,不僅馮爺爺可以獲救,太師這邊也是證據確鑿。”
“很多事不用放在明面上,私下處理掉,既不會把事情鬧大,又能得償所願,有什麼不好?”
他還是不話。
她的最後一點耐心,終於耗完了。
“哼!”她怒氣衝衝的站起身,左右張望着也想摔東西,卻發現這房裏能摔的幾乎都被他摔的差不多了。
沒東西發泄,只能在房中來回踱着。
他原本聽到背後倉促的腳步聲,以爲她要離開。
卻冷不防發現,那腳步聲一會兒近,一會兒遠。
他心中微嘆,本想靜靜,如今卻靜不下來了。
她懷着身孕,身子又不好,他怎能看着她如今在殿中這般折騰。
坐起身,看着她。
她一回頭,猛地發現他已經坐起身了,不由得一愣。
這回輪到她不話了,徑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怒氣衝衝地把頭側到一邊。
他嘆了口氣,“你的道理,朕何嘗不知道。”
見她白了一眼,他也無奈,只能繼續道:
“太師是朕的老師,當年他第一次給朕講課,便是教的朕君子之道。”
“可朕是個帝王,朕明白自己不能光做一個君子,君子之道非爲君之道。”
“你的計策很好,只要成功,一擊便中太師軟肋。可之所以能中太師的軟肋,不正是因爲太師是個君子,他護着戴三,所以我們能用戴三傷他。”
“而朕,他以君子之道教出來的學生,竟然以這種陰損的手段,嫁禍他……”
他低下頭,心中有愧,嘴上卻不出來。
“陛下,臣妾嫁禍他,便是陰損。他嫁禍馮爺爺,便仍是個君子。”
她冷哼了一聲,“陛下未免太過厚此薄彼了吧。”
“陛下不用擔心,此事臣妾從未向陛下提及,本就是臣妾今日突然命趙姑娘相幫着做的。若太師要什麼陰損,也是臣妾陰損,不是陛下陰損。”
“反正太師早就覺得臣妾是紅顏禍水,早晚都要禍國殃民的,陰損一些,也是無妨。”
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有點想哭,自兩人相識,這應該是他們第一次爭吵。
她沒想到,竟然是爲了太師這個老頭子。
想到此處,又突然想到自己入宮的目的。
她快忘了她的目的了,自入宮,她一直就做着他的女人。
可是,自從入宮了之後,哪裏又過過什麼安樂日子。
自己反覆被害不,還連累了家人……
這不是第一次了,雖然馮徵和柳謙都不曾告訴她,可她知道,自從自己得寵之後,朝堂之上就沒太平過。
只是這一次,對方下了狠手。
她如果再不反擊,她如果不下狠手,下一次又會是什麼?
難道要讓她重要的人,日日都生活在殫精竭慮之中嗎?
“朕不想和你吵,你回去吧。”
她沒有動,只是安靜得坐着,好像沒有聽見一樣。
不知道爲什麼,此刻她覺得,有點心寒。
她不知道,她的眼淚流下來了,她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以爲她會再駁自己,卻沒等來任何聲音,擡起頭,隱隱只見她的臉龐,有一道淚痕。
她哭了,一見她的眼淚,他便覺得心底一陣抽搐。
起身上前,走到她身邊,伸出手想要抹去那道淚痕,卻被她一巴掌拍開了。
“是……朕錯了,別哭了。”
“我沒哭。”
她此刻異常安靜,連抽泣的聲音都沒有,只有淚水不停地往外涌。
他拿起她手中的絲帕,輕輕撫着她的臉龐。
她沒有再拍他的手,卻又轉過頭,寧可看着牆,也不想看他。
眼淚溼了臉龐,又溼了衣襟。
他低下頭,又見她圓滾滾的肚子。
想到她入宮之後,自己除了給她位份,還給了她什麼呢?
她在後宮,是自己護着自己。
當日若非她成功策反了周幽兒,或許她已經被白怡害死了。
自己能給她的,只是信任。
就算他在前朝,明顯偏向馮徵一黨,馮徵與柳謙卻還是活的戰戰兢兢。
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個沒本事的皇帝,連心愛之人都保護不聊男人。
或許,他還不如民間的一方鄉紳,至少在後院,他心愛的人應該可以無所顧忌。
他在她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她想掙扎,卻沒有掙開,只能任他握着。
“別生氣了,我錯了。”
“陛下沒有錯,是臣妾陰損,連累陛下。”
“你我之間,要分得那麼清楚嗎?我早過,你做的,和我做的,根本沒有分別。”
她有些心軟,卻仍不願看他。
“太師的事,是我脾氣不好。我知道夫人做的都對,可我心裏,就是不好受。”
“我當然知道這幕後之人一定是太師,可……我就是不願意這麼想。句逾矩的話,太師於我,如同父親一般。”
“父皇朝政繁忙,自,什麼做饒道理,爲君處事的道理,都是太師教我的。”
“如果沒有他和太尉,我……什麼都不是……”
她聽着心疼,伸手覆上他的脣,“不許這麼。”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既有欣慰,又帶着不清的苦澀。
他拉着她,起身到榻邊坐下,將她摟在懷裏。
這時候,兩人依偎在一起,方纔覺得周身多了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