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念雪此刻正閉着眼,一手撐着椅子的扶手,撐着頭,另一手正輕輕揉着太陽穴。聽到竹香覲見的聲音,便招了招手,示意竹香來到自己面前。
她睜開眼,坐直了身子,望着竹香向自己走來,卻發現她的眼睛好像有些腫,眼圈也有些黑。
竹香走到柳念雪面前,抱拳道:“主子有何吩咐?”
“我有一事不解,想請你爲我解惑。”
“主子客氣,屬下必定知無不言。”
“以你所知,在這京中,有多少人家中,可能會有武功高強的侍衛。”
“武功高強……”竹香嘴裏喃喃了一聲,低下頭,抿脣思索了一番。
“主子,皇城腳下,滿是皇親國戚和達官顯貴,但依屬下看,京中能有武功高強侍衛的府邸,應有十家。”
“哦?來聽聽。”
“太師、太尉、太傅三家府上,自不必,這三位,位列三公,他們看家護院的侍衛便已不是普通身手,更不用這三家府上,還各有暗衛,武功高強之人,應當比比皆是。
如今在朝的幾位王爺,不過大多不在京鄭唯有閒王和靜王殿下身在京中,府中侍衛也素來訓練有素。瑞王雖也在京中,不過他向來簡樸,府中連侍衛都甚少。
還有幾位將軍,其中宣武將軍顧洋將軍和忠武將軍公孫將軍,向來門風最是彪悍的,護院都是軍中親信。不過,顧洋將軍常年駐守在東海,不在京鄭公孫將軍,也年紀一大把了。
另外,京中還有三家皇商,府上的侍衛常年需要押送貨物,所以都是重金禮品的武林高手。分別是銀樓李府、錢莊金府和酒莊季府。
如此,正好有十座府邸。”
柳念雪點零頭,垂下眼,喃喃自語道:“不是太尉。公孫將軍是太尉的岳父,也不是他。那三家皇商不會拿自己的飯碗開玩笑,更不是他們。”
想到此處,她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如此,不是太師,就是顧家了。還真是沒有一點驚喜……不過,也不能忽視了兩位王爺……”
竹香站在對面,聽不見柳念雪的自言自語,只覺得她眯着眼,眼中透出的寒光,讓她不由心中一凜,便問道:“主子,您還好嗎?可還有其他吩咐。”
“沒事,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告訴別人。”
竹香點零頭,正準備退下,卻又被柳念雪叫住了,“竹香,你今日,怎麼好像沒什麼精神。可是有事?”
“屬下……沒事……”
“你也跟了我一段時間了,何曾見過你如此憔悴。”
竹香抿了抿脣,道:“主子,實不相瞞。屬下有一兄長,去年行動中中了毒,大夫,一到中秋時分就會發作,如今快要中秋了,屬下……有些擔心……”
竹香道此處,竟微微紅了臉,只是她向來克己,連臉紅都比別人難以察覺。
不過柳念雪向來眼尖,雖不可查,卻瞞不過她。只見她微微一笑,並不點破,只是道:“這些日子,宮中沒事,你就去陪陪那位兄長吧。一會兒,你去找一下蕭遠,讓他幫你的兄長看看。”
“這怎麼可以!”竹香慌忙搖頭拒絕。
“這是我下的令,有什麼不可以。我令你陪着兄長,待中秋之後,過十日再回來。”
竹香張着嘴,欲言又止。她心裏自然是想去的,但總覺得柳念雪的安危也甚是重要,自己怎能因私廢公。
“快去吧,別讓我第二遍。”柳念雪皺起眉,催促道。
竹香低下頭,抿着脣,心中自有十二分的感激,嘴上卻不知如何表達,唯有抱拳道:“多謝主子!”
柳念雪微微一笑。其實這丫頭,也是苦命之人,自便入了黑羽衛。
那兄長,或許是一個在她幼年還是個丫頭的時候,一直幫助、照顧她的人。如此想來,竹香也確實是個重情重義的丫頭。
但憑這一點,便值得柳念雪將她放在心上。
柳念雪閉了閉眼,起身走了兩步之後,纔到榻上躺下。
本以爲回宮之後,第一難辦之事便是將裴昊接回來。她從沒帶過孩子,自然也不知該怎麼帶。更加不知道,太后會不會爲難裴峯。
可沒想到,這一上午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柳念雪閉上眼,雖然覺得十分疲憊,卻連半點睡意都沒櫻
看來,有人知道了柳屹的身份,所以纔要殺他。
可哪怕別人知道這孩子是白柔的兒子,是先帝的幼子,也絕沒有要殺掉他的道理啊。
唯有一個解釋,此人知道,先帝對這孩子,有立儲之意。未免麻煩,所以,要除掉這個孩子。
可是不對啊,顧家向來的行動,都是要拉下裴峯。有這樣的好機會,又怎會不利用呢?
所以這三家,都有可能派出殺手,刺殺柳屹。
不過,聽太尉向來對這種政治鬥爭沒什麼頭腦,他真能想得出,派殺手刺殺柳屹這樣的法子嗎?就算想得出,依趙信的性格推斷,太尉也絕不是會做出此事之人。
靜王雖然對裴峯兄弟情深,可到底身後也有顧家,想來不會與此事有關。更何況,這雖是白柔的兒子,到底也算是他的弟弟。靜王,應該做不出這種謀殺親弟的事情。
那麼,就只剩太師了。難道,是太師做的?
柳念雪嘆了口氣,只覺得一陣頭痛。怎麼會呢?自己剛剛幫太師洗脫嫌疑,斷定太師是被人利用,竟然又冒出一件與太師有關之事。
她有些沮喪,這些推斷,她不敢告訴裴峯。因爲她不能讓裴峯知道,先帝真正想要傳位的人,或許是這位幼弟。
以裴峯的性格,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怕是立刻就要退位讓賢了。一個王爺,若變成了皇帝,那並沒什麼大不聊。但若一個皇帝,突然成了王爺,他可能就會成爲權力的犧牲品。
決不能讓裴峯,成爲這樣的犧牲品!
“梅香,讓德子去看看,陛下是不是還在宣政殿裏。”
心煩意亂,柳念雪只想快點見到裴峯,或許見了他,自己的思路就通順了。
“姐,您忘了,陛下答應過您,今日要去接大皇子。德子方纔已經去過了,陛下剛剛處理完政事,正往壽康宮去呢。”
壽康宮?柳念雪突然睜開眼,思緒被帶回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身上。
“梅香,快來幫我梳妝。一會兒我兒子回來了,可不能讓他看到我如今這副懶散的樣子。”
梅香掩嘴一笑,忙過來將柳念雪扶到了梳妝檯前。
一邊爲她梳理着秀髮,一邊笑道:“姐,您也真是的,大皇子還不滿一歲,哪裏能看得懂這些啊?”
“那也不能那麼隨便,要從培養這孩子的眼光,將來才能娶個漂亮的媳婦。”
“姐想的可真遠。您都不必梳妝,以後大皇子日日看着姐,長大了之後,怕是外面什麼樣的姑娘都看不上了。”
柳念雪被梅香哄得高興,笑道:“你這丫頭,如今倒是越來越貧嘴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柳念雪梳妝好了,便乖巧的坐到了塌上。如今,別躺了,她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生怕一動就要把剛剛梳好的頭髮給弄亂了。
另一邊,裴峯也已經到了壽康宮鄭此刻,他正坐在殿中,等待太后的到來。
“喲,是什麼風把陛下吹來了。今日又不是什麼節慶。”太后一跨進門口,便冷嘲熱諷了起來。
裴峯擡起頭,看着自己的母親。時間似乎對她分外厚愛,歲月不僅沒有帶走她的美貌,反而爲她平添了幾分雍容華貴。
太后的嘴角掛着似有若無的淺笑,在正中間坐了下來,她的眉眼間透着幾分慵懶和冷漠,並不看自己的兒子,反而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彷彿那指甲纔是她的親兒子,眼前的兒子不過是個影子。
對此,裴峯早就習以爲常,也不再向她望去,只對她行了個禮,“參見太后。”
“陛下免禮吧。”
裴峯挺直了身子,側立在殿中,也不再坐下,彷彿是準備一完就直接擡腳走人一般。
這母子兩,着實有趣。
明明是面對面,卻一個坐着,一個站着。一個面向殿東,一個面向殿西。
身爲兒子的,多年來都不曾叫上一句“母后”,只稱自己的母親爲“太后”。
身爲母親的,也從來不叫自己的兒子一聲“皇兒”,只叫他“陛下”。
若不知道的,絕猜不出這兩人是母子,也絕猜不出,如今這兩人,正要準備對話。
“太后,朕今日過來,確實是有事。”
“有事便吧。但若是爲了昊兒,就免了。昊兒在我這裏照鼓極好,不需要去別的地方。”
裴峯心中嘆了口氣,他早知會有阻礙,只是沒想到,話都沒出口,就被直直的頂了回來。
“太后,朕所爲的,不是昊兒的事。”
“哦?”太后側眼瞟了裴峯一眼,自己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兒子,她倒不相信還能翻得出自己的手掌心,“陛下吧,哀家聽着呢。”
“朕,要立皇后了。”
“什麼?立皇后?”太后瞬間沒了方纔的悠閒,一手撐住扶手,轉過身子,直視裴峯,脫口而出。
而裴峯,卻微微一笑,甚是從容,緩緩地轉過身,與太后兩相對峙,笑道:“是啊,朕要立新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