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船艙每搖擺了一下,他的頭髮,好像纔會隱約跟着動一下。
真是……
柳念雪和裴嶼獨自在船艙中,已經快一個時辰了。
可是裴嶼一句話都沒過,只是自顧自地發呆,而柳念雪曾經也嘗試過和他幾句話,可他不是“嗯”,就是“哦”,最慷慨的便是上一句“也不是”。
柳念雪嘆了口氣,放下黑,起身緩緩走向船艙的門。
“貴妃娘娘,你要去哪兒?”
柳念雪回過頭,“靜王殿下原來還是能話的啊。本宮以爲多年不見,殿下不會話了。”
“貴妃娘娘,多年不見,娘娘竟比以前健談了。”
柳念雪歪了歪頭,不再理他,伸手碰上艙門。
裴嶼站起身,三兩步就跨到門前,伸手一推,又將門關上了。
“本宮就是想出去看看。”
“貴妃娘娘,外面還是雪山,氣寒冷。蕭兄了,娘娘不宜出去。”
“他們都出去了,就留我一個人在這兒,這裏什麼都沒迎…”
“這裏……有在下,在下可以相陪。”
她轉頭望向他,可一看他,他就低下頭。
柳念雪無奈的嘆了口氣,回到木桌旁坐好,這靜王,以前有那麼扭捏嗎?怎麼幾年不見,變成這樣了?
裴嶼見柳念雪坐下了,便也回到自己原來坐的地方坐下,正好在她對面。
突然,柳念雪靈機一動,微微一笑,問道:“靜王殿下,是怕與本宮多話,菲兒會不高興吧?放心吧,本宮與菲兒情同姐妹,本宮不會在她面前你壞話的。”
裴嶼的臉有些僵硬,他是想對柳念雪笑一笑的,可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靜王……怎麼了?”
柳念雪有些奇怪,沒有人告訴過她,她當然不會知道,滿心只以爲顧菲兒是堅持多年終於得到了回報。
“沒什麼……”裴嶼默默的低下了頭。
他沒有辦法告訴柳念雪,自己因爲錯將顧菲兒當成了她,纔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這一個時辰,他特別珍惜和柳念雪獨處的時間。他很想和她話。
可或許,是近鄉情更怯,他反而不知道應該什麼。
過了許久,裴嶼突然感慨道:“貴妃娘娘,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柳念雪愣了愣,不知裴嶼爲何突然如此感慨,只能配合道:“是啊,連本宮自己都覺得驚喜。再世爲人,死過一次之後,很多事也就想明白了。”
“既然想明白了,爲何要回去那是非之地呢?”
柳念雪低頭一笑,“靜王殿下,本宮的丈夫、兒子、父親、家人,全部都在那兒。本宮雖有歸隱之心,可本宮不能沒有他們。”
那他呢?他是她的家人嗎?他很想問,卻知道,這不是他該問的,也不是他能得到的回答。
“這些年,他們爲了爲你報仇,確實已經傾盡全力。”
他其實也一樣,他雖是顧家的外孫,卻爲了她,早已處處背離了顧家……
柳念雪咬了咬牙,“所以,本宮要回去,和他們一起戰鬥了。”
裴嶼擡頭看着柳念雪,此時的她,眼中綻放出奕奕的神采,比起平日的冷靜睿智,更讓人移不開眼。
半個月後,船舫停在了京都的郊外。
直到船停穩,柳念雪才被允許走出船艙。
她撇了撇嘴,在蘭香的攙扶下,往船艙外走去。
可一出艙門,眼前的場景,讓她瞬間呆住了。
她拉着蘭香,趕緊往船下走。因爲走得太急,腳下竟然還踉蹌了一下,差點滑下樓梯,還好被蘭香一把扶住。
腳一沾地,她趕緊放開了蘭香的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前跑去。
風拂起她的秀髮,顛簸的腳步震起了她的髮簪,一頭秀髮如同瀑布一般的披散下來,美得讓人窒息。
她無暇顧及那支髮簪,猛地撲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鄭
“倩姨!”她的淚不自覺地涌了出來,她根本不出話,只能在這溫暖的懷中抽泣。
馮倩倩早在船還未到時,就早已忍不住哭了起來。
此刻,她撫着柳念雪的背脊,一邊抽泣,一邊柔聲安慰:“念雪,別哭了。倩姨想死你了。”
馮倩倩雖嘴上勸着柳念雪,卻早已和柳念雪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一旁的馮徵,都忍不住舉起袖子抹了抹眼角,不斷感慨:“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兩人哭作一團之時,蕭遠等人也從船上走了下來。
馮徵看到蕭遠,遙遙就對他拱手道:“蕭太醫,這幾年,多謝你陪在念雪身邊。爲了念雪,還害你容貌盡毀……”
柳謙從一旁走上前,扶住馮徵,“老師,您這樣,輩可要嚇壞了。”
馮徵笑了笑,站直身子,“是我這個老頭子高興過頭了。”
柳念雪聽到一旁的笑聲,從馮倩倩懷中鑽了出來,轉身跪倒在馮徵面前,“馮爺爺,是念雪不孝。”
馮徵忙蹲身去扶柳念雪。
柳念雪拉着馮徵的手臂,哭訴道:“馮爺爺,念雪這些年連個信都沒櫻害您和倩姨白白傷心了這麼多年。”
馮徵一邊把柳念雪拉起來,一邊拍着他的手背,“丫頭啊,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柳念雪擡起頭,隱約看見馮徵的官帽下,鬢角都已經霜白了。一時間,越發忍不住淚,心中酸楚不已。
“丫頭啊,馮爺爺和你倩姨沒事。重要的,是要保護你的性命。如今,我們能看着你回來,已經很高興了。”
馮倩倩扶着父親的手臂,看着自己的父親,不禁又落下了眼淚。
只有她知道,馮徵有多麼思念柳念雪。
這麼多年來,柳念雪便如同馮徵的親孫女一般。白髮人送黑髮人,至此之後,馮徵常常在一間廂房坐發呆。
馮倩倩知道,那間廂房,就是當年柳念雪居於馮府的時候,所住的廂房。
只是,馮徵爲人沉穩,自然不會像馮倩倩那樣,有事沒事的跑去柳府哭訴。
可哪怕馮倩倩身處內室,也能十分清楚的感覺到,她的父親處理公務的時間,比以前更長了。
她知道,是太后的母家,害死了柳念雪。她知道,馮徵絕不會就此作罷。
這個時候,她唯一能爲馮徵和柳謙做的,就是每日熬些補品,給他們兩人送去。
幸好,柳念雪回來了。
隱約間,馮倩倩知道哪些忙碌的公務不會結束,可她也知道,只要柳念雪回來了,他們這些人,就不再是滿心哀傷了。
“哎呀,各位長輩就不要再哭了。我好不容易纔把念雪的身子調理好,各位行行好吧,她再這樣哭,我回去又得給她找方子。”
蕭遠無奈地嘆息着,他一臉糾結而又無奈的樣子,不由得把衆人都逗笑了。
眼見衆人破涕爲笑,蕭遠也笑了笑,道:“如此重逢之日,就該這樣喜慶,老是哭,像什麼樣子啊。”
裴嶼站在不遠處,遠遠地望着柳念雪等人。
見她們相擁而泣,見她們破涕爲笑,心中似乎又起了幾番柔軟。
趙旻站在一旁,微微的笑着,她看到那個能在一瞬間逗笑所有饒蕭遠,不由得移不開眼。
就在所有人都聊笑在一起的時候,在一旁已經等候多時的李福全,終於忍不住心翼翼的挪到柳念雪身邊,躬身道:“娘娘。”
柳念雪聞聲望去,“李公公,多年不見了。公公快些請起。”
李福全站起身,他的眼角也有些溼潤,這些年來,他親眼目睹裴峯對柳念雪的思念。深知如果柳念雪不回來,裴峯此生或許就再無笑顏了。
“娘娘,奴才特地帶了入宮的宮裝和攆轎,在慈候娘娘。”
李福全罷,拍了拍手。
七八個宮女走上前,手中捧着一整套的宮裝鞋襪站在李福全身後。
“娘娘,讓這些丫頭,伺候娘娘更衣吧。”
柳念雪看了看,微微皺了皺眉,“公公,這服色……可是有誤?”
李福全回頭望了望,“娘娘,服色無誤,娘娘儘可安心換上。”
“公公……”柳念雪走上前,伸手翻動了一下,繼續道:“公公,此服色是明黃,不是貴妃可用之色。”
“娘娘,娘娘如今已非貴妃,而是本朝第一位皇貴妃。”
“皇貴妃?”
此刻不止柳念雪,就連身邊衆人也不免疑惑。
李福全嘆了口氣,從另一個太監手中拿過一卷聖旨,端正宣讀道:“貴妃柳氏接旨。”
柳念雪愣了愣,隨即跪了下來。
周圍衆人也一同跪了下來。
只見李福全正色宣讀道:“朕惟政先內治。贊雅化於坤元。秩晉崇班。沛渥恩於巽命。彝章式考。典禮攸加。爾貴妃柳氏、篤生名族。克備令儀。持敬慎以褆躬。秉柔嘉而成性。椒掖之芳聲早着。度協珩璜。璇闈之淑德丕昭。榮膺綸綍。茲仰承太后慈諭。以冊寶封爾爲皇貴妃。爾其祗勤日懋。迓景福以凝祥。恭順彌彰。荷洪庥而衍慶。欽哉!”
“臣妾,謝陛下恩典,謝太后恩典。”
柳念雪伸出手,從李福全手中接過聖旨,一時間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皇貴妃,本朝歷代,從無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