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曾經是京都最大最豪華的妓院,本就有不少富貴熟客,這也是爲什麼李媽媽會不惜重金頂下萬花樓的原因。
早在三天前,萬花樓門口就提前擺上了“花魁娘子白水仙”的招牌,如今的這些達官貴人,自然也有不少是慕名而來的。
這些人多年來看慣了“紅牡丹”,如今,能看到“白水仙”,自然覺得十分新鮮。
晚膳時分剛過,大堂中便坐滿了賓客,這些人都在等着新的花魁娘子登場。
而顧江,竟然也在這羣賓客之中。
自從兩年前,楊珍珍留書出走之後,他就開始沉迷酒色,時常出入於花街酒巷。
顧家自然不允許他這樣的行徑,不過,他偷偷來往,顧太傅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左右,只要秦夫人不鬧,顧太傅也不願意真的把自己的兒子往死裏逼。
自從沒了楊珍珍,顧江雖然也常常出去,到底回家的日子比以前要多多了。
這秦夫人也不知怎麼想的,竟開始覺得自己的夫君來往於妓院逢場作戲也沒有關係,只要每日還是回家也就罷了。
於是,這兩夫妻在這種奇怪的相安無事的狀態下,秦夫人竟然還懷上了孩子。
這一日,顧江本是想早些回家的。畢竟是秦夫人的第一胎,做丈夫的還是應該時常陪伴身旁。
可是,常與他一起出入妓院的幾個同僚,說起了萬花樓重新開張,還有新的噱頭,便拉着顧江一同去了。
顧江倒也沒有再三推辭,此刻,三人已經坐在萬花樓的大堂中喝酒聊天了。
“哎呀三位公子怎麼老是盯着臺上看?難道我們姐妹三人,一定就比不上花魁娘子嗎?”
嬌柔的身子就靠在肩上,柔軟得彷彿無骨一般。
顧江微微一笑,“怎麼?今日來的,多半都是來等花魁娘子的。往臺上看,有什麼奇怪的?”
紅衣的佳人嘟了嘟嘴,臉上似乎有些不高興,“可花魁娘子到底還沒出來,公子何不先珍惜眼前人呢?”
一邊說着,一邊倒了杯酒,遞到顧江脣邊。顧江就着酒杯,一飲而盡。
對面一個白衣秀士說道:“你們啊,就別再打我們顧大公子的主意了。顧公子向來眼光高,以前那位紅牡丹,也是花魁娘子,咱們顧公子就是看不上。
如今啊,就看看你們那位白水仙,能不能夠得上顧公子的眼了。否則,咱們以後可就不來了。”
一旁的粉衣姑娘聽得一慌,忙也倒了杯酒,遞到白衣秀士脣邊,笑道:“公子,顧公子不來,你們可要來啊”
白衣秀士微微一笑,伸頭貼着粉衣的耳邊,幾乎要蹭到她的耳垂,柔聲說道:“爺還來不來,就看你今晚伺候的好不好了。”
粉衣嬌嗔一笑,輕輕在白衣秀士胸口一捶,嚷了句“討厭”,風情無限。
“來了來了!快看啊!”
周圍一片喧譁,只見臺上珠簾一掛,響起了一陣悅耳的琴音。
顧江聞聲望去,只見鮮紅的舞臺上,掛着鮮紅的珠簾,可那珠簾背後,竟坐着一個一聲雪白的女子。
那女子正在彈琴,琴音悠揚哀怨,根本就不像是花樓中會有的曲子。
隨着琴音,那女子竟緩緩哼唱了起來,那聲音纖弱悅耳,讓人如癡如醉。
這聲音太熟悉了,太像他朝思暮想的聲音了。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她明明留書,說要回北方去了。
過了一會兒,歌聲停了下來,周圍卻又想起了一陣驚呼。
只見那女子隔着珠簾,緩緩站了起來。
絲竹之聲猛然響起,女子隨着音律開始舞蹈。
隔着珠簾,本就看不清楚女子的樣貌,更何況這女子還遮着一條雪白的面紗,越發讓人覺得神祕。
她衣着清爽,肚兜和長褲外,不過是罩了一件紗衣。
隨着女子的動作,紗衣隨風而舞,隱約可以瞧見女子手臂上雪白的皮肉。
坐下的一衆公子,無一不是歡呼雀躍,蠢蠢欲動。
一舞終了,女子走到臺中間對衆人福了福身。
李媽媽走上臺,吩咐左右撤下來珠簾,說道:“各位在座的公子,這位就是我們家的花魁娘子白水仙。今日,是我們家水仙在京都的第一晚。
只要哪位公子出價高,水仙今日就伺候哪位公子。起價麼,兩百兩!”
“李媽媽,你也未免太會做生意了。這佳人的容貌都沒有讓我們看到,就要開始收錢了?”坐下一人笑道。
李媽媽微微一笑,“就憑這身段,還有方纔的歌舞。難道有公子覺得,水仙值不了這個價錢嗎?”
底下喧譁一片,卻沒有人出價。
於是,便嚷道:“水仙啊,讓公子們看看。”
白水仙對着李媽媽福了福身,隨即便伸手輕輕拿下了自己的面紗。
“噢喲!真漂亮啊!我出三百兩!”
“這位公子出了三百兩,還有沒有出價更高的?”
“四百兩!”
“五百兩!”
“五百五十兩!”
出價聲此起彼伏,可顧江早已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不是楊珍珍又是誰。
她在陪笑,每每有人出價,她都會福身感謝。
可他看得出來,她的眼底是訴不盡的悲傷。
她不是回鄉了嗎?怎麼會淪落至此?
思緒萬千之際,只聽一旁的藍衣秀士喊道:“八百兩!”
顧江望着藍衣秀士,面露驚色。
“怎麼了?顧兄也有興趣?若有興趣,顧兄叫價就是。這女子雖美貌,卻不及你我兄弟情深。在下還是可以讓給顧兄的。”
顧江垂了垂眼,隨即對藍衣秀士抱了抱拳,舉手叫道:“一千兩!”
“哎喲!這位公子叫了一千兩,還有沒有更高的?”
那聲音是楊珍珍熟悉的聲音,她擡眼望去,坐下的人分明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顧江看着她,此刻她一定認出自己了,她眼中的情誼,是思念、是嗔怪、是愛慕,又有很多根本說不出的,早已融在一起,濃到化不開了。
“一千一百兩!”
又有人叫價,楊珍珍心中一急,卻聽顧江又喊道:“一千五百兩!”
場內喧譁一片,卻再也沒有人說話了。
李媽媽高興到不行,一千五百兩!這是在是太驚喜了!
這一夜,花樓的房間,華貴到讓人炫目。
兩年不見的情人,彼此之間,彷彿都要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向對方訴說自己的思念。
直到顧江無力地趴在楊珍珍身上的時候,兩人才有了耳鬢廝磨的時間。
“你怎麼會……”顧江將楊珍珍摟在懷裏,心疼地問道。
楊珍珍無力地搖着頭,“我也不知道……那日我一醒來,就已經被人帶走了。後來就被賣到了南邊。要不是李媽媽要來京都,我恐怕,此生都無法與你再見了。”
顧江眯了眯眼,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他將楊珍珍摟緊,說道:“別怕,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了。”
楊珍珍心頭一暖,卻無力一笑,“罷了,當年我是個清白家的女兒,跟着你,尚且不能入你家門。如今我淪落風塵……”
“不許你這麼說。”顧江打斷楊珍珍,“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真真,不會變的。”
楊珍珍感動地窩在顧江懷裏,眼角流下了幸福的淚水。
兩年過去了,這兩年裏,她哭過、怨過,卻在見到他之後化爲烏有,最後仍只剩下了信賴與愛慕。
“顧江就此將我包了下來。就如同以前一樣,每隔一兩天便來看望我一次。不過,他那個時候不宿在我這兒了,再晚總會回去。
現在想想,當年若不是我懷孕了,他也不會爲我贖身。包着我在外面,對他來說,比帶我回家,要方便地多。”
柳念雪愣了愣,“那……是因爲你懷孕了,所以他才接你回去的嗎?”
楊珍珍點了點頭,寫道:“他夫人當年生了一個女兒,家裏人好像都不太高興。過了沒多久,我懷孕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與家裏說的,剛回去的時候,秦夫人假意待我很好,博取我的信任。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秦夫人趁着顧江外出公務,便將我毀容發賣了。”
柳念雪嘆了口氣,“其實,我真的沒想到,秦夫人會將你留在京都。”
“這便是她高明的地方。第一次賣去外地,第二次便賣在京都。不過,我最恨顧江的不是這一點!他明明找到了我!卻不肯帶我出苦海!”
柳念雪一愣,驚呼道:“他找到你了!”
“他找到我了!我與他之間有個約定,哪怕我容貌盡毀,嗓子被毒啞了,他還是可以認出我的!”
楊珍珍寫道這兒,放下筆,拉過柳念雪的左手,將自己右手貼上去,十指相扣之後,又與她拇指相貼。
隨即,才繼續寫道:“他見我容貌盡毀,竟假裝不認得我。任我淪落在那勾欄之中,過個生不如死的生活!”
楊珍珍的臉上寫滿了痛苦和憤怒,柳念雪放下墨碇,長嘆了一口氣。
她本來以爲,那一切或許只是秦夫人的毒手,卻沒想到,真正讓楊珍珍痛不欲生的人,竟然是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