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銀川大陸之峯雪天下 > 第三百七十七章 伊人已去
    此刻的正殿,可謂是十分有趣,聽說太師要求見太后,在場每一位的表情都不一樣。

    柳念雪看似面色如常,卻注意着每一個人的眼神。

    顧宏垂着眼,可他的嘴脣分明顫動了一下。顧江看來就不如顧宏沉得住氣,他的眉頭已經緊鎖,焦急地望向自己的父親,卻得不到任何迴應。

    顧嫣兒站在顧宏身後,分明注意到了顧江的忐忑,可她不明原因,只是覺得奇怪。

    裴峯望着太后,似乎因太后眉眼間的落寂而擔憂,“母后?”

    他喚了一聲,似乎是爲了打消太后心中的顧慮,也好像是在徵求太后的意見。

    太后回過神,轉而望見自己兒子眼中的擔憂,不由得嘆了口氣。

    “將太師請去偏殿,哀家這就過去。”

    太后站起身,裴峯便立刻上前攙扶。

    太后微笑着拍了拍裴峯的手背,“無妨,哀家去去就回來,皇兒無需擔憂。凡是……皇兒務必等哀家回來再做定奪,可好?”

    裴峯點了點頭,太后放開了他的手,徑直往殿外走去。

    走到顧江身邊的時候,只聽顧江突然喚了一聲,“容秀。”

    太后腳下一頓,轉頭望向自己的兄長,又看着自己的父親,“父親,可有話說?”

    顧宏眉心一皺,卻沒有開口,只是擡起頭,望着自己的女兒,兩相對峙良久才說道:“去吧……”

    太后垂下眼,鼻翼微微顫動了一下,便不再理會自己的父兄,往門外走去。

    “父親,這……”顧江似乎想對顧宏說些什麼。

    卻見顧宏只是一擡手,搖了搖頭。

    顧江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偏殿的門口,太后伸出手,卻在將要觸到殿門的那一刻,停了下來……

    她低下頭,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對眼前的一切,突然不知那件她猜想了多年的事,到底還需不需要知道真相。

    真相,有時候最不好聽。

    這麼多年了,現在就算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她苦笑了一下,緩緩地放下手,眼睜睜的看着眼前黃梨木雕砌的殿門,透着溫暖的顏色。

    可她心裏只覺得一陣寒涼,絲毫感覺不到溫暖。

    她握了握拳,似乎想要轉身離開,右腿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可就在此時,殿門突然被打開了。

    太后的眼前,是太師一雙詫異的眼。

    因爲許久沒有等到太后顧容秀,太師魏忠義心中焦急,便起身開了門,想往外張望一番。

    卻不想,兩人撞了個正着。

    魏忠義慌忙退了一步,半俯着身子,“太后請。”

    顧容秀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此刻她已無路可退,便只得上前一步,跨進了門檻。

    魏忠義見她進來,便關上門。

    那關門聲似乎驚擾到了她,她轉頭望了一眼,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跳有些莫名其妙的加速。

    伸手理了理鬢髮,她徑直走到一旁坐下,用平淡無波的聲音問道:“不知太師要見哀家,所爲何事。”

    那聲音有些清冷,不同於以往,更不同於很久以前。

    魏忠義的心裏,不知爲何有些失落。可那失落的情緒,很快就被他平復了下去。

    他走到顧容秀身邊坐下,輕輕地嘆了口氣,“你我之間,一定要這樣嗎?”

    顧容秀愣了一下,自從她入了王府,再沒有聽到過他這樣的問詢。

    她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說這些。”

    “我今日來見你,無非是想告訴你。”

    “不要說了……”

    顧容秀的阻止,讓魏忠義突然頓住了。

    是了,聰明如她,又怎會不知道,在這緊要關頭,他要對她說的事是什麼呢?

    顧容秀的手,緊緊握着椅子的扶手,“有些話,你應該在三十年前說,而不是現在……”

    “可真相……”

    “真相,早就已經不重要了。”

    魏忠義驚訝的轉過頭,卻發現顧容秀沒有望向自己。

    她只是看着前方,眼中帶着望不盡的憂傷。

    她轉過頭,雖遮不住眼底的痛,面色卻依然平靜,“如今你來告訴我真相,無非是要我下定決心,在兒子和父親之間,選擇兒子罷了……你又何嘗是真的爲了我?”

    說到這裏,她的眼中多了一絲戲虐,一絲自嘲。

    魏忠義低下頭,他沒有能力反駁,她說的沒錯,若不是因爲他太瞭解她了,知道她此刻必然左右爲難。

    這件事,他恐怕就要一輩子爛在肚子裏,永遠也不會告訴她。

    可他這麼做,又何嘗不是爲了她?

    “是我的錯……”

    顧容秀看到了魏忠義眼中的沮喪,突然覺得有些心疼。

    她曾經以爲,她再也不會有感覺了,從那一日,他失約開始,她對他再也不會心疼了。

    她低下頭,遮住眼底的擔憂,並不回答。

    “那一日,我並未失約……我已將事情全部交代給了師弟,準備帶着你遠走高飛……”

    顧容秀忍不住擡起頭,驚訝地望着魏忠義,他娓娓道來的聲音,好像沒有一絲波瀾,她卻聽得出來,他是何等地隱忍,才能遮住話中的情緒。

    “當日雲天的父親知道了這件事,老人家不免對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所以入夜時分,我從後門跑了出來。誰知剛出門,就有人從背後一棒子把我打暈了。”

    “是……父親……”顧容秀的面色有些泛白,嘴脣微微顫抖着,好不容易纔從嘴裏擠出這顫抖的聲音。

    見魏忠義不說話,彷彿已經默認,顧容秀的神情有些慌亂了起來。

    她早就知道,他不來,多少有自己父親的原因。

    可她一直以爲,那最多也只是脅迫,她一直埋怨他,連威脅的話都頂不住,就棄自己於不顧。

    卻沒有想到,顧宏如此乾淨利落,直接將人打暈帶走。

    “可……就算是這樣!你爲什麼後來不告訴我呢!”

    魏忠義低下頭,眉心緊鎖,彷彿是在回憶一件不願想起的事情,“我……我沒有辦法告訴你……”

    “在我出嫁之前,你再也沒有來見過我……”

    三十年了,她終於說出了憋在心中的話,她的眼眶溼潤着,歪着頭,苦澀一笑。

    哪怕能有一句道別的話,她也不至於痛苦至此。

    “我……當時正在趙府,戒除毒癮……”

    顧容秀心上一驚,轉過頭,只見魏忠義低着頭,緊握着雙拳,就好像要把自己的手掌捏破一般。

    掌心滲出了一絲血跡,顧容秀慌忙的衝上前,俯身在魏忠義身前。

    此刻,她已顧不得自己太后的身份,一把拉住魏忠義的手,想要掰開他的手心,嘴上只是慌忙的嚷着,“什麼毒癮?你在說什麼?”

    “他們給我灌了五石散……”

    她腳下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擡起頭,卻見他的頭仍然低的很低很低,彷彿就要折斷一般。

    原來,他恨顧家,不僅因爲國仇。

    顧家奪了他心愛的女子,又灌了他五石散,他的身心都毀於顧家。

    “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她的聲音帶着點點哭腔,早已已沒有了埋怨,反是滿滿的心疼。

    他嘆了口氣,“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是聽雲天告訴我,說我每日半醉半醒一般,略有清醒就問他們要那五石散。

    他沒辦法,只能將我關起來,幫我戒除毒癮。

    等我能出來的時候,你已經入了王府了……”

    事成定局,他又能說什麼?難道讓她從王府逃出來,再和自己私奔嗎?

    “容秀,或許你說的沒錯。我在這個時候告訴你這些,只是希望你在陛下和你爹之間,更偏向陛下。

    可是容秀,我也想讓你知道。顧家,真的沒有那麼在意你。

    這些年,顧家置你於宮中,又有何時是真的在保護你?

    可我與陛下,終歸是在你身後的。”

    顧容秀擡起頭,眼前的男人老了,早已不是二十多歲的時候,那意氣風發的樣子。

    他的眉心有一道很深的褶子,而這道褶子,不僅因爲家國天下,也是因爲她。

    可是……

    如今她依然記得,母親臨死之前拉着她的手,垂淚道:“容秀……不管你父親做了什麼,原諒他……他沒有辦法……爲了顧家……”

    他們這些姓顧的人,都是沒有辦法,都是爲了顧家……

    她爲了顧家,嫁入皇城;大哥爲了顧家,娶了自己不愛的女人;二哥爲了顧家,有病也不能醫治;而三哥,受不了自己再爲了顧家,如今幾乎決裂……

    爲了顧家,這些顧家的子女,分崩離析……

    正殿之中,一片寧靜,只有顧江的踱步聲一直不曾間斷。

    他,就是魏忠義口中“他們”的一員。他知道魏忠義會對自己的妹妹說什麼。

    顧宏瞪了自己的兒子一眼,此時此刻,他沒想到兒子如此沉不住氣。而顧嫣兒,卻是呆愣愣地坐在一邊,低着頭一言不發。

    再擡頭望了望坐上的裴峯和柳念雪,兩人偶爾說笑幾句,似乎根本不將魏忠義的事放在心上。對坐下的自己等三人,也是毫不在意。

    “太后駕到!”

    所有人的視線,被拉回到了門口,太后款步走入殿內,一步步地往殿前走去。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眼眶分明有些微紅。

    顧宏輕嘆了口氣,不顧兒子焦慮的眼神。

    反正該來的,早晚總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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