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岸呢?也是一樣嗎?
遠處似乎已經能看到大齊的軍旗正在飄揚,那便是宣威將軍的軍營。
裴峯站在船頭,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正在冒汗。
他握了握拳,對身旁的副將說道:“傳令下去,全速前進,即刻登岸,支援宣威將軍。”
“是!”
大齊所有的戰船,都在顧洋的手上,此刻速速登岸纔是最安全的。
只不過,難道陸地上就安全了嗎?
南昭的地貌走勢,軍隊位置,都只在顧洋零星上呈的奏章裏。
前方,是一場不知勝敗,也不知要經歷幾許的戰爭。
此次跟着裴峯前來的十萬人,是大齊最後的戰力。
而顧洋手中還有多少人馬,又有多少人馬是忠於自己的,裴峯都不知道。
月戎牽制住了趙雲天,他不能將趙雲天的人調來這裏,否則便是腹背受敵。
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思索着應戰之法,可想來想去,卻始終沒有什麼好法子。
唯有兵來將擋,各安天命罷了……
船緩緩靠在了岸邊,這是最後一匹船隊了,這三日間,十萬大軍分批而至,已竭盡所能掩人耳目。
裴峯下了船,黑風早已在前等候,跨馬而上,便見三軍早已君前待命,整裝待發。
“將士們,此來,是爲了大齊,也爲了那些爲大齊獻身的烈士。朕與你們同生共死,誓要守護大齊。”
“守護大齊!守護大齊!”
將士一心,裴峯點了點頭,擡頭望着空中忽明忽暗的弦月,心情似乎也是忽明忽暗。
月色中的西南大營,亦是寧靜非常,只有趙雲天在大帳中踱來踱去,長促短嘆。
“爹,你別晃了,晃得我頭暈。”
“哎——”又是一聲長嘆,他終於駐足,走到柳念雪面前,抱拳道:“娘娘,恕老臣直言,您真的不能去啊!”
柳念雪垂了垂眉,眼下便是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太尉,這是最好的辦法。”
“可卻是最危險的辦法啊!兩軍駐地相距甚遠,老臣如何能保得娘娘安全啊!”
趙旻深以爲然,便說道:“娘娘,還是讓屬下陪同娘娘一起去吧。”
“不可,你不能離開大營。你還有任務,你忘了嗎?如果你和我一起去了月戎大營,這重任,我放心不下別人。”
“可是……”
“不必說了,還有什麼比陛下的安危更要緊?我等,皆是陛下的人,此時便是爲國盡忠的時候了。”
話已說到這份上了,難道還有轉圜的雨滴嗎?
“那……老臣明日一早便去點兵,安排一隊可靠精兵,隨娘娘前去,保護娘娘。”
“有勞太尉大人。”
趙雲天嘆了口氣,“旻兒,你和我一起去。”
趙旻還有些發愣,聽父親喚自己,便與他一道出去了。
大帳之中,便只剩下了裴嶼和柳念雪二人。
“其實,可以讓旻兒陪我去,你帶兵去支援陛下。”柳念雪垂下頭。
“你知道,我是不會同意的。”
“可是……”
“此事不必再議,若非親自去,我放心不下。”
沉默。
許久之後,柳念雪纔開口道:“他是你的兄長,你去救他,天經地義……”
“對皇兄來說,還有什麼,比你的命更加要緊……”
裴嶼的話,是真心,也是苦澀,各種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可柳念雪卻苦笑了一聲,“過去或許如此,現在麼……”
“就算有憐妃,你的地位也是無可動搖的。”
“就算有憐妃……”她嘴裏喃喃地重複着裴嶼的話,冷冷一笑。
裴嶼不好再說什麼,便只說道:“你先歇着,我要派人留書給蕭遠。”
剛起身,卻聽柳念雪急道:“慢着!”
他疑惑地望向柳念雪。
“他……晚些再告訴他吧。他若知道了,只怕要即可趕來。清姿那邊就要生了,此刻不宜多事。”
她說地急躁,臉上也多了幾分慌亂。
且他說的話總有道理,她也不好反駁。
久而久之,心中便怕上了幾分。
裴嶼見她臉上有三分尷尬,三分害怕,卻佯裝無事,不由得微微一笑。
“沒想到,皇后娘娘,也是有剋星的。”
“誰說他是我的剋星!”她仍要狡辯,“我……我這不是擔心清姿的胎嗎?”
“罷了罷了,我留下書信,讓人晚些時候再送出去。”他無奈一笑,“待我們入了月戎營中,還能否送出消息,就不知道了。”
柳念雪點了點頭。
裴嶼方走了幾步,又折回來,“一定要去嗎?”
柳念雪有些無奈,“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她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帳外,擡頭望着天空。
裴嶼跟在她身後,一同走了出去。
天色暗沉,本就微弱的弦月被薄紗般的雲層擋住了。
“月色無力,這樣單薄的雲,也能遮擋其光輝。”她嘆了一聲,不知是嘆月,還是嘆人。
“總有陰晴圓缺,但守的雲開便會見月明。”他這話,也不知說的是月,還是人。
可她似乎十分受用,微微一笑,眉眼間舒展了開來。
而此時,另有一個人,也正在唏噓這一輪弦月。
輕嘆了一聲,方纔掙脫了喧囂,寂靜無人的花園,他的心終於得了片刻寧靜。
“哼,沒想到堂堂三殿下,竟然也有這傷春悲秋的時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這諷刺的口吻,不用回頭,柳屹也知道是誰。
“歐陽將軍,不在君前伴駕,跑到這兒來做什麼?”他也不曾有分毫客氣。
這兩人也不知何以結怨,自初相見,便沒有給過彼此好臉色。
“大敵當前,竟還如此沉迷聲色……”歐陽馨喃喃了一句。
柳屹勾了勾脣,“歐陽將軍,這話,可不是你該說的。更不該在我面前說。”
歐陽馨咬了咬脣,走到柳屹面前,抱拳道:“三殿下,陛下近來最信你,還請三殿下在陛下面前說項。”
柳屹認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同於柳念雪的嬌媚孤傲,眼前的女子英姿颯爽,比起趙旻仍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的五官精巧,本該是個大家閨秀,可奈何出生武家,自幼便是舞刀弄劍。
將她原本該有的女子溫婉之氣,消磨地一乾二淨。
歐陽馨絲毫無畏於柳屹的目光,正色說道:“三殿下,我雖不信你,可眼下,陛下信你。你既要奪回皇位,自然也希望陛下能夠明白,而不是一味沉迷酒色。
我聽聞,大齊的援軍,已在對岸整裝待發,想來不日便要渡江。
我們雖與顧將軍連成一氣,可未必就能萬無一失。
地震之後,我國尚有許多災民,陛下如此不顧朝政,我實在擔心。”
她竟會與自己說這樣的話?
柳屹心中是驚訝的,不過面上不動聲色,“歐陽將軍爲國爲民,實在難得。”
“慚愧……”她邊說,邊搖着頭,“家中世受皇恩,若不能爲國盡忠,有愧歷代先祖。”
柳屹心中多了幾分佩服,不過歐陽馨畢竟是他的對頭,便試探道:“只是,陛下如今……或許另有打算。”
“爲臣者,並不知道陛下的宏韜偉略,只是實在不能眼看着災民顛沛流離。”
“若有機會,我會爲災民盡一份力的。”
他並沒有答應什麼,她卻似乎得到了承諾一般,十分高興,抱拳正色道:“多謝三殿下。”
說罷,告退而去。
三殿下?
柳屹冷笑了一聲,心中滿是諷刺。
這裏的人叫他“三殿下”,可他自然不是南昭的“三殿下”,而是大齊的“三殿下”。
可在大齊的時候,他又何曾被封過什麼“三殿下”?
名不正,自然言不順。
不過,好在這南昭的皇帝可算得上是極爲昏庸。
否則,他在這兒,真是沒有用武之地了。
他微微一笑,負手在後,緊緊握了拳。
該是他的,他終歸是要拿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