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站着一個和藹的中年長者,身子微微發福,笑容可掬,穿着太監總管的服飾,俯首而立。
殿中,另一位中年長者正俯身啓奏。他容貌端方,眉眼間有一條深深的印痕。一看就是長時間皺眉所致。雖然不過四十左右,鬚髮竟都有了一些花白。但他的眼神堅定果決,沒有一絲老態。
“太尉彈劾老臣之事,實數妄言,還望陛下明鑑,還老臣一個清白。”殿上的中年長者已經說了老半天了,卻遲遲等不到帝王的答覆,擡起頭卻看到裴峯把弄着玉盞,面露輕笑。
裴峯十歲登基,如今已是第八個年頭了。太師和太尉,一文一武,即是當朝的重臣,也是他的老師,自幼輔佐他至今。啓奏之人,正是當朝太師,魏忠義。
魏忠義心下不解,只得求助於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李福全。
李福全是宮中的老人了,從先帝時就開始伺候,可以說是看着裴峯長大的。
他得了太師使的眼色,自然會意。親手端上一杯茶,“陛下,您的茶涼了,奴才給您換一杯。”
被拉回現實的裴峯輕咳一聲,“太師所言甚是,怕是太尉與太師之間尚有誤解。”他頓了頓,略略思索,“李福全,傳朕旨意,請太尉擺宴款待太師,兩人把酒言歡,重歸於好。”
裴峯記得,在他還未登基的時候,太師和太尉向來是情同兄弟的。但不知道爲什麼,自先帝薨逝,兩人共同輔政,反而水火不容。
“是,奴才遵命。”李福全彎腰作揖,便退下安排傳旨了。
“陛下老臣”魏忠義還想說什麼,卻被裴峯打斷。
“老師,您和太尉都是朕的老師,朕只希望你們能夠秉承先帝遺旨,一起輔佐朕。”裴峯的語氣不重,甚至帶着對師長的尊敬。但其中的意思,魏忠義卻聽得很清楚。
“老臣遵旨”
此時的裴峯沒有心思聽這些,他心裏只有柳念雪。
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她。
他心裏想着,不如去她府上等候,她總會再出門的。但如此,是否過於刻意
想來想去,他決定要再去湖邊尋她。
第二天,裴峯又來到平湖邊,希望能夠在遇到他夢中的柳姑娘。可哪有閨中女子天天往外跑的。
第三天
第四天
他只要一有空,就到風雪中等她,卻日日不見她的蹤影。
直至第七日,風雪初霽,京都的冬日裏,難道有這般陽光普照、不見風雪的天氣。
平湖的冰還未融化,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星星點點的光。
裴峯原以爲今日又要空等,卻遠遠的望見一席白色的身影從雪地中出現。
柳念雪今日的髮髻精緻,簪着一對青綠色的玉釵,那玉釵上垂着一對玉蝴蝶,隨着她的走動輕輕搖晃,如同要飛走一般,煞是好看。
其實出門的時候,她也曾想過,如果來平湖,會不會再遇到裴峯。
她不得不承認,當她遠遠的看到一席身影時,她就堅信這一定是裴峯,她感覺到自己心中的小鹿猛地醒過來撞來撞去的。
明明只是剛剛認識,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如此期待見到他。
裴峯向她迎上來,雖然她依舊蒙着面紗,可眼神溫柔了不少,已不再拒人千里。
“柳姑娘,在下還未請教姑娘芳名”他等了她七日,終於可以問她的名字。
“妾的閨名叫念雪。”她見他今日披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風,頭頂的紫金冠更顯得他器宇軒昂,“公子何以不先自報姓名。”
“在下唐突,在下趙信。”裴峯實在不能以真名向告,他總不能見過兩次面就對人家說自己是當朝皇帝吧。
他也叫趙信嗎這世上叫趙信的人還挺多
柳念雪有些驚訝,但旋即又有些失望。
或許他也有難言之隱,也或許他是外鄉來的。心底裏,柳念雪還是想爲他開脫一番。
她今日本也沒想要出門,只是不知爲何,這幾日她總是想着,再來一次湖邊,或許就能再與裴峯相見。
“公子今日怎麼會在這裏”柳念雪有些好奇,莫不是心有靈犀,他也覺得今日會見到她。
“其實那日聽到姑娘的笛聲,餘音繞耳,再不能忘懷。故在下想在湖邊等等看,只盼能再見姑娘。”裴峯微笑着說道,從腰間抽出一支玉笛遞給柳念雪,”此乃家中舊藏,還算能配得上姑娘,若不嫌棄,望姑娘能收下。”
他竟然在等她她心中有些感動,也有一絲酸澀,這樣的情誼,她有辦法可以償還嗎
柳念雪接過玉笛,這玉笛顏色清澈、觸手生溫,絕非凡品,“湊一曲無妨,只是這玉笛太過貴重,公子還是帶回去吧。”
說着,不容他反駁,便擡手吹奏了起來。
透過被玉笛微微撩起的面紗,裴峯看到柳念雪的臉頰,果然如同白玉雕成的一般。
此刻,她就在他身邊,爲他吹笛。曲調輾轉時,她頭上的玉蝴蝶輕顫飛舞,曲調平靜時,她輕垂雙目,那睫毛也如同蝴蝶翅膀一般在微風中輕顫。
一曲終了,她正想感慨這玉笛確實難得,音色柔和、手感奇佳,轉頭卻發現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她有些害羞,微微一笑,將玉笛一把塞回他手中,提起裙襬小跑到湖邊。
陽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湖面上。
在裴峯眼中,柳念雪比平湖耀眼的多。
“其他人都害怕這平湖,姑娘卻好像很喜歡。”裴峯走到柳念雪身邊,並肩而立。
“在這京城之中,哪裏還有比這平湖更好的地方。”柳念雪頓了頓,繼續說道,”世人不過是怕先皇后芳魂不寧。可先皇后這樣願與先皇生死相隨的奇女子,哪裏會芳魂不寧呢”
“先皇后若得知世間還有念雪姑娘這樣的知己,九泉之下,必然安慰了。”
“先皇后也還有趙公子這個知己在啊。”她說着,看向他微微一笑,眼眸清亮,神情溫柔。
裴峯也微笑着看着她,再次遞出手中的玉笛,“不知七日之後,是否有幸能得姑娘再吹奏一曲。”
她接過玉笛,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猛烈的跳動着,不過她仍是故作鎮靜,玩笑道:”怎麼在趙公子看來,妾如同歌姬一般,日日都要來給公子奏曲嗎”
不過一句玩笑,裴峯卻緊張得一把抓住她的手,“念雪不要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隻是想再見你”
他握着她的手,直呼其名。她的手冰冷纖弱,他的手溫暖有力,她不由得羞紅了臉,一邊掙扎着,一邊擡眼望他,卻見他眼神認真、堅定,還閃着一絲慌亂。
“行啦我和你開玩笑呢”她又掙了掙他的手,輕聲說道:“快放開登徒子”聲音輕柔,竟如同撒嬌一般。
她的眼神分明帶着幾分笑意,讓他想到初見那日,她也叫他“登徒子”。
他也笑了,牽來了兩人的馬,“今日天色已晚,我先送姑娘回去吧,七日後,我在此等候姑娘。”
指尖還殘留着他的溫度,她翻身上馬,抓緊繮繩。
一路上兩人並無多話。
柳府門前,柳念雪進門之前回頭看他,“七日之後”
“七日之後,不見不散。”他一直等到她進門,府門緊閉之後才離開。
路上,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想起那冰冷滑膩,柔弱無骨的觸感,真讓他想一直握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