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如一串炸雷，把大廚轟懵了。
我有罪，大廚波尼古跪在地上說，我懺悔，我是臥虎部落的大廚，我是優秀的屠夫。我很敬業，敬業就是殺生，就是禍害生靈。
那麼多的飛禽走獸啊，那麼多禽魂獸鬼啊，你們的小命都是我一手操辦、一手殺戮、一手煮爛的。
我只是爲了喫，爲了很多人的喫，就成爲劊子手了，雙手沾滿了鮮血，卻不知道，這就是罪惡。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你啊，女人果爾瑪渾說。
其頭，當時我看到一刀下去，野兔的腦袋掉在地上了，眼睛還在眨呀眨，我問你要幹嘛一腳就踢到火竈坑裏了，我覺得它在看我，想記住我，想記住那把帶血的刀。
其實，你不這樣去看就好了，女人果爾瑪渾說。
其實，那天的野豬躺着一動不動，很溫柔地看着我，哼哼着說，你不是屠夫對不你是很慈悲的對不你很善良對不你會安慰我對不但我一出手後，它就絕望了。
其實，你當時心裏猶豫一下，女人果爾瑪渾說。
其實，我太熟悉我的手法了，我很優秀，我在享受飛禽走獸的美味時，沒有想到它們也會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靈魂，它們的亡靈是多麼的無奈和懊惱。
其實，你這樣想，就還有救，女人果爾瑪渾說。
其實，我做了很多的噩夢，野鴨的嘴擰我，野雞的嘴鵮我，黑熊的腳踩我，狐狸的尿臊我，老狼的獠牙穿透我的後腦海，老虎的屁股坐蹋我的胸膛，那是什麼感覺啊。
其實，這不過就是個噩夢唄，女人果爾瑪渾說。
其實，不僅僅是夢，好像到處都有追索的野鬼，野鬼就是那些飛禽走獸的亡靈。我曾經把它們放在火上烤，放在鍋裏煮，我覺得這些事情，都被閻王爺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我知道你是個好男人，女人果爾瑪渾說。
其實，我沒見到過阿布卡赫赫，卻在夢中見到過閻王爺。他讓我看很多動物的腿，動物的腳，飛禽的翅膀，飛禽的骨頭，他說我下輩子很糟糕，不能託生人了，不能託生動物了，沒有腿腳、沒有翅膀、沒有骨頭的東西，不是人，不是動物。
我問那是什麼，閻王笑了，回頭看了一眼茅房，那裏趴着一根粗大的蛆蟲，正在旁若無人、有滋有味地品嚐大便
女人果爾瑪渾跑了出去，哇，吐了。
跪在地上的大廚波尼古爬了起來，去追心愛的女人。
波尼古挽起女人果爾瑪渾，說我不說那話了。
我知道你心淨，聽不得髒的東西。我說好聽的，行不
波尼古說我愛你，但我生命裏有着難以忍受的糾結，煩亂，好像那巍峨的臥虎峯就壓在我的心上。
大家都那麼快樂，都那麼能唱歌，而我卻感到呼吸困難，夜裏常常憋醒，吼着叫着，跑到野地裏使勁喘氣。
這是爲什麼我多次夢到自己死了，死得很慘，有幾次夢到那300口石臼大鍋，我從第一口鍋往裏看，裏面煮着牛腿，馬腿，熊腿，鹿腿，我也在裏面，在裏面抱着牛腿，馬腿，熊腿，鹿腿。
我感覺到奇怪，我認爲不可能，我就看第二口石臼鍋，裏面煮着牛腿，馬腿，熊腿，鹿腿，我也在裏面，在裏面抱着牛腿，馬腿，熊腿，鹿腿。
我感覺到奇怪，我認爲不可能，所以，我又去
啪，一個嘴巴抽過來，果爾瑪渾說你瘋了，你病了，你別說話。
大廚波尼古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先前灑了湯的石碗，說你看，你看啊。
波尼古說果爾瑪渾，你看這石臼鍋，裏面是不是有牛腿，馬腿，熊腿，鹿腿，是不是我在抱着牛腿，馬腿，熊腿，鹿腿
去你媽個腿兒吧，果爾瑪渾上去一腳，將波尼古踹個腚堆兒，忿忿地走了。
我拒絕和瘋子在一起，女人果爾瑪渾回頭罵了一句，走遠了。
大廚波尼古坐在地上，捧着石頭碗，哭了，哭得很傷心。
爲什麼呢，爲什麼果爾瑪渾也不理解我難道，我的痛苦只有飛過月亮、飛過太陽，去找一個天外的人去述說嗎
我的夢境是亂的，我做不好夢，我不會做夢，但這能怪我嗎
躺下睡覺時，四面會鑽出很多清澈的大眼睛，還有嘴巴，還有牙齒，眼睛嘴巴和牙齒都在笑，笑着問我爲什麼喜歡殺戮，爲什麼喜歡那種剁、砍、蒸、煮動物時的快感。
我說是啊，你們怎麼知道
那你爲什麼兩腿哆嗦，兩手哆嗦
我說哆嗦了嗎我不知道啊。
但是，不知從哪天起，我害怕沒有月光的夜晚，那時我會流出淚滴，淚滴閃着光，泛動着月亮一樣的淒涼，一樣的晶瑩。
我流着淚水睡着了，但我睡着了也不敢閉上眼睛。
一閉上眼睛，就有紅豔豔的血水在滴，在淌，在我身邊流動，好像要把我漂起來，因此我不能閉上眼睛。
紅豔豔的血水流過來時，我會大叫，但這叫聲沒人聽得見，我怎麼喊、怎麼叫，也沒人聽見。
我那喊聲已經是哀嚎了，驚天動地了，但就是沒人聽得見。
部落的族人就會打呼嚕，就會磨牙，就會說我要。
就會說我還要，我要來一塊大的，真香。
大廚波尼古突然發現，自己一個人在叨鬼話。
我這是怎麼了我真的瘋了我不能瘋啊。
不能瘋，因爲我愛我的女人，我愛大肚子的果爾瑪渾。
我愛的大肚子女人果爾瑪渾，你去哪兒了
女人果爾瑪渾打了我，因此說，她是愛我的。
想到這，大廚波尼古清醒了，完全清醒了。
波尼古衝出洞外，去找心愛的女人果爾瑪渾。
風很大，天很冷，果爾瑪渾去哪兒了呢
那個小小山洞裏有火光，波尼古走了進去。
果然，自己心愛的女人，在這裏烤火。
波尼古決定，要好好哄哄自己的女人。
波尼古說我害怕了，大冷的天，我怕你走丟了。
別生氣了，我是有病，亂說話，但我保證，我會讓你幸福。
在咱們臥虎部落，都說我心眼兒小，但這很好啊，這個小心眼兒裏，正好放下你，誰也進不來了，是不是
真的，你就是再打我，我也不會退縮，因爲沒有人像你一樣美麗，像你一樣聽我述說，像一樣觸動我的心絃。
我波尼古只是想證明，我真的愛你，整個臥虎部落，我最愛的是你，我擔心那些王八蛋不地道，所以我才最先搶到你，只有你在我身邊，只有看到你的微笑，我纔是最幸福的大廚，最幸福的波尼古。
少說屁話，我不愛聽，果爾瑪渾不看波尼古，一心架柴，吹火。
波尼古獻媚地上前幫忙，說這煙嗆眼睛，讓我來。
滾，我餓了，去弄點喫的，大肚子果爾瑪渾毫不含糊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