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過路客棧 >第50章 第 50 章
    已是午夜,店裏只剩了三三兩兩的客人。難得的是寒淵竟然一天都在客棧裏待着,並沒有再出去。流離時不時擡頭往大堂正中間的桌旁望去,只是看一看他的側臉,嘴角就忍不住綻出一個笑意。若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每天都能看見他,就算不說什麼,人生都完滿無缺。

    暗夜裏一聲門響,有十八九歲的年輕女生推門走進來。她雙眼紅腫,目中無神,整個人散發着一種別無所依的絕望感。在大堂裏找了個位置坐下,不言不語就開始掉眼淚。等流離把屠蘇酒給她端過去,她擦掉臉上的眼淚,說了一聲“謝謝”。

    女孩喝了酒,很快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流離本要自己去看女孩的執念幻境,寒淵卻從她身後走了過來,帶着她一起跨了進去。

    兩個人到了一處陰暗逼仄的庫房裏,一扇大門暗沉沉地堵住了外面的陽光。十四歲的湯晚晚揹着書包在大門處拍了許久,尖銳刺耳的聲音一陣一陣傳來,外頭卻始終沒有一個人過來救她。她害怕得渾身顫抖,哭得聲嘶力竭。

    等了兩日,太陽從窗口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她整個人又餓又渴,趴在地上幾乎要虛脫,脣上都是爆裂開的死皮。

    終於鐵門哐噹一聲,被人從外頭踹開了。

    來人是她班裏的同學,那個坐在她身後的長相十分討厭的錢浩。此刻他瘋魔了一樣瞪着兩隻充血的眼睛,拿着刀逼近她,說:“我媽死了,今早死的,她跟我說讓我來找你報仇呢!”

    湯晚晚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想逃卻是連挪動一下都辦不到。她驚恐地看着他,哭道:“我沒有害她!”

    錢浩說:“你爸對她做了那樣的事,又往她身上捅了兩個口子,你還敢說你沒有害她!父債子償,我媽受了什麼罪,你就要受什麼罪,天經地義!”說完他丟了刀,朝湯晚晚撲了過去,脫掉她衣裳,兩隻手狠狠按住她的頭,□□就要往她兩腿間衝。湯晚晚手在地上胡亂一摸,卻是剛好摸到錢浩丟掉的那把刀,她使盡自己所有力氣,朝錢浩背上刺了過去。

    外頭衝來一個持槍警察,等他進門的時候,錢浩的血已經流了一地。

    警察把受驚不小的湯晚晚從地上攙了起來,並沒對她說一句重話,只是輕聲細語地安慰她:“你先不用慌,我們會查清真相的。”

    湯晚晚手裏還死死握着那把刀,她擡頭看着身邊的警察,他正拿着手機聯繫隊員,高大的身軀擋在她前頭,絲毫不怕她手裏拿着的那把沾血的刀。陽光從大門外灑進來,照在他臉上,讓他原本凌厲的五官溫柔起來。

    很快救護車來到,把錢浩擡了上去。湯晚晚坐在警車上,前面副駕駛上是剛纔那位警察,聽他同伴叫他“司臨”。他眼睛很亮,皮膚略微有些黑,許是常年奔波的緣故。一張臉剛毅俊朗,眉眼成熟,是三十一二歲的年紀,比她大了一輪還多。時不時回頭問她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又擰開了礦泉水瓶給她喝。

    一行人到了警隊,她被帶去做筆錄,要進門時司臨卻是走了過來,給了她兩個三明治讓她先墊墊肚子。她站在門口狼吞虎嚥地喫完,屋子裏有人催她,司臨就探過頭去對同事說:“小姑娘餓着呢,慌什麼。”回頭見她又哭了,說道:“怎麼了?別怕,你是正當防衛,進去後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她一邊哭着一邊重重點了點頭。

    錢浩在醫院躺了兩天,最後竟是奇蹟般地醒了。醒來第一件事,他對警察說:“我只是找湯晚晚問幾句話,她就拿了刀要殺我。我媽跟我說,她爸是個□□犯,她肯定也不簡單,讓我不要去找她。我還不信,結果竟是差點死在她手裏了。”

    湯晚晚本是已回了學校上課,一日放學司臨和同伴站在外頭,正是在等她的樣子。她又害怕起來,兩手緊緊抓着書包帶,雙腿軟綿綿得沒有力氣。

    她再次被帶到警局,被告知錢浩不承認囚禁了她意圖玷污,還要請律師告她蓄意謀殺。並沒有任何監控能證明她的話,她要配合警局查證後才能回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唯一的親人現在在監獄裏待着,沒有任何人能幫幫她,在她身邊扶她一把。

    以前有父親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連雨都沒讓她淋過一場。原本寧靜的生活突然變成了斷壁殘垣,父親被捕,她又被錢浩父子動用錢權關係死死咬住不放,她完全無法思考,心裏只有無窮無盡的恐懼,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接下來的生活。

    正在她六神無主時,那位司警官卻朝她伸出了援助之手,爲她請了一位城裏有名的刑事律師,抗住壓力把錢浩送進了少管所。法槌落下的那一刻,湯晚晚心上的大石終於粉碎殆盡。

    只是她沒想到,回到學校時,老師把她叫走,明裏暗裏讓她主動退學。她這才知道錢浩那位頗有手腕的父親竟是學校董事長。

    湯晚晚父親入獄以後,她本就是舉目無親,沒有一個依靠。如今又被退學,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當天晚上買回了幾瓶子酒,一邊哭一邊把自己灌醉。迷迷糊糊間,她撥通了司臨的電話,哭得十分厲害。

    “我沒有書讀了。”

    “我好想我爸爸。”

    “不是都好好的嗎,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哭得睡着,次日醒來時摁亮自己的手機,發現仍在通話中。電話那頭的人呼吸清淺,彷彿能聞到他衣服上柔順劑的清甜氣味。

    那天中午司臨過來找她,見她住的地方是個十平米的小破房子,東西沒處擱,全都亂七八糟堆在一起。一張牀貼牆放着,幾乎佔去了一半空間,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這是個半地下室,陽光很難照進來,處處一股潮溼的黴味。自她父親犯了事以後,她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日子過得委實艱難,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如今又被學校偷偷攆出來,以後的日子,她一個小女孩要如何過得好。

    司臨起了惻隱之心,目中一層水光淡淡浮上,很快被他掩飾下去。他的拳頭握了又松,鬆了又握,當最後一縷光線從鏽跡斑斑的窗戶外移開時,他扭頭對湯晚晚說:“你願意跟我走嗎?”

    司臨三十一歲,至今未婚,大齡單身男青年。當他辦好了手續把湯晚晚領回家時,還被同事們調侃是在哪兒藏了個私生女,怎麼長這麼大了才找回來。司臨跟他們笑罵幾句,下了班就去旁邊小店買了些快餐。想了想又拐回去,走進了一家甜品店。

    從此湯晚晚在司臨這裏重新開始了自己正常的生活,她的小屋收拾得很溫馨,牆壁是粉色的,衣櫃是粉色的,牀單被罩是粉色的。一張牀又軟又大,每次躺在上面睡覺,她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千尊玉貴的小公主。司臨又幫她找了市裏一所排名前五的學校,將她送了進去。學校裏沒有人認識她,不知道她的過去,只是見她長得漂亮,性格又好,都來跟她交朋友,與她牽着手奔跑在長長長長的操場上面。少女白色的裙角飛揚着,重新縫合起她無憂無慮的中學時代。

    司臨待她很好,每個星期總要給她花不完的零花錢,換季時就帶她去商場買一大堆好看的衣裳。他工作很忙,有時好幾天不回家,就叫了好喫的外賣給她送過去,打電話一遍又一遍地囑咐晚上睡覺時一定鎖好門。

    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日,他回來帶她去遊樂園瘋玩一整天,她坐在旋轉木馬上一圈圈地笑,看他在自己不遠的地方抱着手臂耐心地等待着她。他長得真是好看,一點不像三十多歲的人,倒像二十來歲俊朗少年郎。旁邊有女人在偷窺他,他扭頭看了那女人一眼,對着她露出一個禮貌的笑,真是可惡。

    晚上回家她就生了氣,嘟着嘴坐在後車座上一聲不吭,憑他怎麼討好都不肯開口說話。司臨着了急,不知道她是怎麼了,頻頻回頭望着她慍怒的小臉。

    到家後她不肯喫飯,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不知道在幹什麼。司臨在外頭就一直敲着門喊她名字,好說歹說,終於把她哄出來,看着她喫完了一碗麪。他收拾了碗筷過去洗碗,她在後面撐着下巴看着他筆挺的背影,想他還是在乎自己的吧,囉裏吧嗦的,爲了讓她喫頓飯,叫得嗓子都要啞了。

    想着,她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司臨回頭看她,想這小丫頭真是越大越古怪了,整天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難道真是如旁人說的,到了青春期了?

    警局裏有位五十多歲的保潔阿姨,是他一個同事的媽媽,平生最愛給人牽線搭橋,張羅姻緣。看司臨都三十多了還沒有個女朋友,急得比他親媽都厲害,三天兩頭給他介紹姑娘,苦口婆心勸他去相親。

    司臨禁不住唸叨,一日下班後被這阿姨拉着去相人。倒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子,笑起來臉上兩個甜甜的酒窩,是良善的樣子。

    他跟女子相處了幾日,帶她看電影,喫飯,去水族館看海豚。水到渠成之日把姑娘領進了自己家,知道今天晚晚在朋友家睡,酒至微醺時,就迎上了姑娘湊過來的櫻桃小口。

    衣服凌亂地脫了一地,有嬌嬌的喘息聲從姑娘口裏透了出來,繞得他心口愈發柔成一片。他把姑娘抱回屋去,剛放在牀上,那被子裏卻陡然坐起個人,看着意亂情迷的二人,一瞬間紅了眼眶。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湯晚晚穿着薄薄的睡衣奔跑在一顆星子都沒有的天空下頭,眼淚沾在她臉上,涼涼一片,快要凝結成冰。

    她窩在賓館散發着複雜氣味的牀上,等了許久,司臨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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