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往前追溯,或許是要怪那年的雪太大太多,一入春天冰消雪融,上游的小河裏衝下一個四五歲大的女孩來。
春寒料峭,那孩子穿着單薄的粗布麻衣,手腳早就凍得僵硬。她順水而下,流經善來村時被岸邊一支斷梅勾住了衣裳,停下不動了。村民們只以爲她死了,聚集過來遠遠看着,誰也不肯先上前一步。
最後是從城裏賣貨回來的程姓夫妻兩個跳下牛車朝女孩跑過去,給她身上裹了禦寒的棉布,把她帶回了家。
女孩倒是命大,竟然還有氣息。程氏夫妻請了村裏的大夫來,給女孩灌下去兩服藥,在當天深夜看見她睜開了眼睛。
女孩臉上滿是塵灰,頭髮也亂糟糟的,程家娘子司荻給女孩洗了澡,換上新買回來的小衣裳,疏了可愛的髮髻。打眼一看,是個軟糯漂亮的小姑娘,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滿溢靈氣。
程氏夫妻兩個成親數載,至今仍無所出。見這女孩可憐,一問之下又得知她與家中親人走散,剩了一個人流落在外,夫妻兩個便動了收養她的心思。
只是見女孩臉上並無一絲苦意,看着他們時也落落大方,毫不畏縮。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司荻就問女孩:“你不想自己爹孃嗎?”
那女孩脆生生說:“他們說生個女孩是累贅,除了多喫家裏一口飯,什麼忙也幫不上。他們只喜歡我阿弟,逃荒的時候也只給我阿弟喫饅頭,讓我喫草根。後來還打算把我賣給一個人牙子掙錢花,我聽見他們說話,就趁夜裏偷偷跑了。”
程氏夫妻兩個聽得心疼,程晏問她:“那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女孩說:“我喫草喫得多了,知道哪種草能果腹,哪種草不能喫。只可惜跑沒幾天他們就追上了我,我一着急跌進了河裏。”臉上一笑,燦然若冬日裏凌霜傲雪的白梅:“要不是你們,我可能就沒命了。”在地上跪下來,給他們磕了個頭:“多些叔叔嬸嬸。”
程氏夫妻忙忙把她扶起,抱到炕上坐着。司荻慈愛地摸摸她的頭髮,說:“好孩子,你要是不嫌棄,就認我們做爹孃。我們家裏不怎麼富裕,可也總能健健康康地把你養大。”
女孩開心地笑了笑:“真的嗎,那我又有爹孃了!”
程氏夫妻兩個也是高興得很,程晏問她:“你可有名字嗎?”
女孩點點頭:“我叫流離,程流離。”
“程流離?”司荻唸了一遍,雖然知道有點兒不祥,可還是笑着說:“嗨,就是個名字,叫什麼都一樣。你既有了名字,就還叫這個名兒。”
程晏附和地點了點頭,又笑道:“你還跟我是本家呢,咱們倆都姓程,可能上輩子我就是你爹爹呢。”
流離開心一笑。
司荻把流離抱進懷裏,點點她的小鼻子:“流離,小流離。”
流離就被逗得咯咯直笑。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不覺又是一年冬天,紅梅白雪裝飾得整個村子如世外桃源。
因這幾年距離村子不遠的後山上的迦葉寺裏來了一位得道高僧,寺裏的香火愈發鼎盛,去過的人都說那裏的佛祖很靈,村裏的人就也常常買了香燭果品過去拜祭。
流離跟着爹孃去過幾次,一來二去摸熟了那裏的地形,常常在山上山下亂跑着瘋跑。
除了佛祖靈驗,寺廟裏很出名的還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十六歲小和尚,聽說與佛道有緣,被方丈收做入室子弟,親自教養,賜了個法號叫寂行。
寂行生得俊美,一雙桃花眼略笑一笑,世間萬般景緻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他爲人又和氣溫良,待人接物有禮有節,攪得城裏的小姑娘都愛來寺裏小住參禪,時不時與他來個偶然相遇,粉面都不由自主染上紅暈。只是寂行往往視而不見,每每都退後兩步,雙手合十念聲佛,悠然而去。
流離也見過這個有名的小和尚,只是覺得他雖俊美,到底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不足爲奇。
一日黃昏,她跟鄰居家同齡的女孩時柳兒在後山上游玩,突見五六個蒙面人懷裏都抱着什麼東西往寺院上跑。
她好奇要跟上去,時柳兒害怕,拉着她不讓她去。
流離便打發了她回家,自己一個人跟在後頭,看見他們抄小道避過守門僧翻進寺去,把東西擱進了寺院柴房之中。又在隱蔽之處做了引線,線頭延伸到外頭來,確定不會波及到他們時,吹亮了火摺子點燃引線。
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流離別無選擇,只能跑出來幾腳踩滅了那引線,同時對着寺裏的人大喊:“有人炸寺啦!有人炸寺啦!”
蒙面人惱羞成怒,上來捂住流離的嘴把她往山下拖。
寺裏跑出一羣人來,忙着去查找炸/藥被放在了何處,只有那個叫寂行的跟着蒙面人追了下來,從後山一直追到二十里外的梅林裏。
蒙面人見他孤身一人,不足爲懼,提了刀上去要殺他。豈知寂行的功夫竟然十分厲害,三兩下打得他們爬不起來。
挾持住流離的人見勢不對,提了提流離頸下刀口,喊道:“小和尚住手!”
寂行果然停下手,不溫不火瞧着他。
那蒙面人道:“小和尚,用這丫頭一命,換我兄弟幾人性命,你看如何?”
寂行想都沒想:“好。”
蒙面人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我信你。”把流離往前頭一推,帶着自己手下跑走了。
流離劫後餘生般長舒了口氣,癱坐在地上說:“小和尚,謝謝你啊。你救我一命,我記住了,以後一定結草銜環報答你。”
寂行聽一個小丫頭叫自己小和尚,忍不住笑了笑。
他走過來,在她身邊半蹲下來,這時纔看見她頸下被方纔的蒙面人割出來的一條淺淺的血痕。
他從僧衣裏掏出一個小藥瓶,倒了些藥粉給流離抹在上頭。
時柳兒剛好跑了過來,怯怯地說:“流離,你受傷了?”
流離只說不礙事,從地上站起來,問寂行:“你知道那些壞人爲什麼來嗎?”
寂行低眸淺笑:“無非是有人生了嫉妒之心,不足掛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