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漫無邊際的荒野,似有大火剛剛肆掠而過,燒得百里之內寸草不生,空氣裏滿是腐爛的氣味。
流離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兒來的,要到哪兒去。她在荒野裏四處奔走着,想尋找一個出口。
身後卻傳來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喊聲,她回過頭,看見遠處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羣朝着她追殺而來,每個人手裏都拿着一把吹毛斷髮的寶劍。那些人面目模糊,身材各異,只看得見他們一雙眼睛,裏面含着洶涌的殺氣。
流離開始沒命地奔跑,朝着前方不知去處的未來。腳下剛熄的火光又燃燒起來,她每跑過去一步,火舌就在她身上多燒一個口子。
她怕得要命,對着灰濛濛的前方失聲大喊起來。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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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流離睜開了眼睛。
視線重新清晰起來,她看到在她身邊陪着她的,曾找了許多年的那個人。
“師父!”
她一躍而起,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終於活了過來。
她逐漸平靜,不再害怕身後還有多少追殺她的面目模糊的人。
只是抱着眼前的人,窩進他懷裏,世界就是安全的。
慢慢地,她又睡了下去。
寒淵身體僵直地任她抱了一會兒,發現她又熟睡過去,拿下她緊摟住自己腰的手,把她放回了牀上平躺着。
他在牀前呆坐一會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伸手過去給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出了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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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離再醒來時已是半夜,屋裏燃着一盞小小的燈,窗外一顆紅楓依舊美得囂張。
她想喝點水,掀開被子走下牀去。
剛走沒幾步,寒淵已聽見動靜進屋來了,說道:“回去躺着。”
流離依言去了。寒淵倒好了茶送到她手裏,看着她把一杯水喝光了,這才道:“誰讓你用血咒的。”
流離心虛地低了低頭,沒說話。
寒淵又問:“哪裏學來的?”
“……書上看的。”
“真是好徒弟。”寒淵氣得笑了:“如此聰穎,以後倒不用我教了。”
流離急得擡頭看他:“徒兒知錯了,以後不會再用了。”
寒淵道:“我跟你說過你不是寂行對手,就連我要捉他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是有多厲害,不過區區半仙半靈之體,竟去與他千年道行相鬥!”頓了頓,又問:“爲何非要捉他?”
流離只是道:“我知錯了。”見他臉上仍是有氣,說道:“師父別跟我一般見識,改日我再釀幾罈子春風度,給師父賠罪。”
頗費了番口舌,寒淵這才緩了眉色,對她道:“客人的事如何了。”
“就快結束了。”
“你也不必太費心思,他們這些凡人,所求無非是情與欲,想要伴侶而不得,你就給他們一個比前任更好更合他們眼緣的伴侶。想要錢財地位,你就給他們錢財地位。想要故人死而復生,或發生過一些忘不掉的痛苦舊事,你就索性封了他們記憶,這都算不得什麼。凡世區區幾十年,總是眨眼就過去了,任他們怎樣也翻不出風浪來。”
流離點了點頭:“是。”
寒淵拿過她手裏的茶盅,放在桌上。默了會兒,終於問她:“剛纔夢裏夢見什麼了?”
“啊?”流離早就把剛纔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想了半天沒想起來,說道:“我忘了。”
寒淵看了看她,沒說什麼,又給她倒了杯水送過去,說道:“喝了。”
流離其實不怎麼渴了,可聽他命令,還是接過來喝了。
“這幾天先好好養傷,再去人間辦事。”
寒淵囑咐她。見她點了頭,起身走出屋去,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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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離又在客棧裏休息幾天,等傷勢有所好轉,穿過結界去了人間。
李宣正在跟幾個明星一起拍攝一檔綜藝,他們這些偶像出身的愛豆成天無非是上綜藝積累人氣,演電視劇容易演成爛劇,一不留神就要捱罵,上綜藝卻是可以賣弄人設,他們又慣會在觀衆面前表演,一手人設演得爐火純青,實在便利。
不想那位叫裴緒的小哥哥也在此處,他看上去並非偶像愛豆之流,直挺挺的身板站在那裏,臉上除了沉默,沒有多餘表情。不作妖不博出位,甚至連主持人有意遞過去的話都輕易不會接。這種人卻天天在綜藝裏混着,不知道他那個經紀人最近是不是缺錢花。
綜藝節目必須要譁衆取寵纔有收視,燈光下的幾個演員或愛豆一時拿了筷子表演喫東西喫得香甜,一時對着臺下觀衆露出甜掉牙的標準化假笑,一時又在音樂渲染下跳起舞來,跳得油膩而尷尬。
舞到正酣時,其中一個長相甜美的女愛豆盯了裴緒許久,終於按捺不住往他身上貼了過來,水蛇一般在他身邊舞動,引起臺下陣陣尖叫。裴緒頭皮發麻,渾身不適,對女愛豆的示好滿臉寫着拒絕,幾次想溜之大吉,都被那女愛豆甜笑着不動聲色堵了回來。
女愛豆誇張地尖叫一聲捂胸而逃,不想跑得太急,腳下不小心一拌,直直向前栽倒過去。
女愛豆伸手亂抓,裴緒趕緊閃身躲人。
也是李宣倒黴,女愛豆最後恰恰好抓住了他的褲子,那條褲子還寬鬆得厲害,毫不費力就被她直直扒了下來。
臺上一片譁然,臺下羣情激昂。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好一場大戲啊。”
流離冷笑一聲,轉身要走。臺上卻有一束目光,直直朝着她這裏而來。
她停下步子,扭頭去看那目光來處。
擱着喧囂的人羣,流離看見,裴緒的眼睛驚慌失措地從她臉上移開了。
魯灝見裴緒一個人呆呆地站在臺上,趕緊上去把他拉到後臺,口裏說着:“中獎也不是這個中法!這些節目分明是看你最近人氣暴漲拉你來當主角撐場子的,誰知道兩回都被人搶了風頭!真是好一對小情侶,爲了博出位一個砸文物一個掉褲子,臉皮厚度實在合格。”
流離看着他們走遠了,自己旋身一變,又幻化成了張穎沛的樣子。
李宣正在後臺化妝間坐着休息,出了這種事,導演給了他半個小時緩衝一下,待會兒再接着錄。
李宣卻是絲毫不覺得丟臉,流離進門的時候,他正愜意地坐在椅子裏打遊戲。
聽到聲音,李宣擡頭朝她看過來。
“穎沛!”
看見來人,李宣嚇得一個激靈從椅子裏跳起來,走過去急急忙忙把門關了,說道:“你瘋了,來這裏幹什麼!”
流離只是平靜地看着他,說道:“腿長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只要我有這個本事。”
李宣說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流離說道:“李宣,我從十八歲開始跟着你,跟了你整整五年,用我青春裏最好的日子陪着你吃了所有的苦。現在你成名了,你過上好日子了,就說要把我甩掉,有這種道理嗎?你不給我個說法,我怎麼甘心。”
李宣看她來者不善,並不是往日那種乖巧懂事的樣子,生怕她今天會鬧開,一時自己也有些急了,說道:“你想要什麼說法?”
流離說道:“我只問你,我是長得不好看,不入你的眼,還是性格不好,不夠溫柔體貼?”
李宣深深吸了口氣,說道:“你很好看,性格也好,世界上沒有比你對我更好的人。”
“那你爲什麼要甩了我去找別人?”
“因爲你不能給我前程!”李宣突然激動起來,一雙眼睛變得很紅:“我要紅,要拍電影,拿影帝,成爲人上之人,而不是做個只能搔首弄姿在臺上跳舞取悅觀衆的戲子!我不巴結陳桐兒,就憑我那個小破公司,誰能把我帶到電影圈裏去,你這個一月只拿五六千塊死工資的人嗎?你能嗎?”
李宣聲音不可抑制地大起來,音調裏帶着哭腔,彷彿他纔是那個無辜的走投無路的人。他上前抓住流離的兩隻胳膊,說道:“穎沛,你是最愛我最瞭解我的人,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背棄我看不起我,可你不會。你忘了我們兩個爲什麼要從家裏跑出來嗎,我們不就是想出人頭地改變命運嗎,眼見着我們的夢想就要實現了,你要幫我纔對啊,你不能做那個背後捅刀子害我的人!”
流離冷笑道:“這是你的出人頭地,不是我的。我憑什麼要犧牲自己,來成全你的出人頭地。我爲了你從家裏出來,是想跟你同甘共苦,而不是跟你同苦共苦。我沒有那麼傻,甘願奉獻自己,就爲了給別人培養出一個優秀的男朋友。當初你靠着我一個月五六千塊死工資養活的時候你不嫌棄我,現在飛黃騰達了嫌棄起我了,世上沒這個道理。”
流離把他的手擋開,說道:“你好自爲之吧。”
“張穎沛。”
見她要走,李宣叫住了她,說道:“現在這個世道,只要有錢有勢,黑的可以說成白的,白的可以污成黑的。你也好自爲之吧。”
果然現在有了高枝兒,威脅起人來底氣都足了。流離淡淡一笑,打開門走出去。
長長的走廊裏沒什麼人,只有裴緒叼着根菸在前面倚牆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菸灰聚了很長他都沒有抽一口。
流離隱藏起身形,變回自己原本的模樣。
走過他身邊的時候流離停下來,扭頭去看他。
裴緒是低着頭的,可一雙眼珠明顯動了動。
“裴緒。”
流離走到他面前,離得他很近:“你看得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