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過路客棧 >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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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面色,似乎他的身體已無大礙,流離暗暗鬆口氣,把範無救拉到一邊,問道:“你們怎麼跟他在一起?”

    範無救與謝必安對視一眼,說道:“這小子與我陰司有緣,已經脫了凡胎,投入閻王門下做了名鬼吏。”

    流離愣怔半晌,突然笑了:“這樣也好,也好。”

    謝必安道:“我們正好要去軟玉樓喝他們家女兒紅呢,小流離可要一起?”

    軟玉樓是鬼市裏生意最好的一家青樓,流離想着自己不能再靠近許澤,免得給他帶來災難,便道:“我還有事,你們去吧。”

    “能有什麼事比得上喝一壺好酒,軟玉樓裏的女兒紅可是他們家一絕,今日除夕,不喝上幾口實在可惜。”

    謝必安硬拽了她,帶着她一道前去,又使眼色讓範無救過來拉她。流離被兩個人一左一右,硬是架着走進了軟玉樓的門。

    軟玉樓與南風館相比更多了一些嫵媚風流,大堂裏香菸嫋嫋,飄紅掛綠,引得往來鬼客流連其中。

    範老鴇見有貴客營門,甩着香帕過來招呼,又叫了幾個姑娘過來伺候。黑白無常只說上酒就可,那老鴇也不多嘴,讓姑娘們退下,親自給他們拿了兩壺女兒紅過來。

    酒香濃烈,其味甘甜中又帶着一絲苦,回味無窮。謝必安喝得雙頰通紅,對流離道:“怎麼樣,這酒名不虛傳吧,除了判官的春風度,就數他們這的女兒紅有滋味了。果然軟玉溫香裏釀出來的酒,就是有情致。”

    流離多喝了幾杯,發現果然是好酒。正被辣得皺眉耷臉,那許澤卻是笑了笑,拿了一碟蜜餞推到她面前。

    流離看了他一會兒,到底拈起一顆吃了。過得片刻,大着膽子問他道:“你在地府過得可好?”

    許澤和煦一笑,依舊是人間時她所常見的溫暖如春的樣子:“很好。”

    流離從口袋裏掏出兩顆怨念石放在他面前,說道:“這東西別看小,其實價值千金萬兩,哪裏都能花的。你在陰間走動需要銀子,先收下吧。等我以後掙了更多,再來給你。”

    許澤愣了愣,似是不太明白如此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爲何突然要給他銀子。等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把怨念石仍舊推還給她,說道:“我不缺銀錢使,你快收起來吧。”

    流離臉上浮出一種十二萬分失落的表情來,低下了頭。

    許澤看她這樣子,心下有些不忍,伸手把石頭拿走了,對她道:“謝謝。”

    流離展顏一笑,眼中有水光瑩然。

    他已經不記得她了,這樣也好。若是記得,反是要對他不起了。

    大堂裏突然一陣騷動,鬼客們紛紛擡頭,看着二樓上閒閒倚欄而站的女子。那女子生得眉目如畫,風流蘊藉,一頭青絲直墜腰間,搖曳生姿,看得樓下男人們眼睛都直了。

    流離認出她就是上次去客棧找師父的那名女子,當時自己身受重傷,沒有仔細看,這時才發現她身上有仙氣。只是一個神仙,不知爲何會在軟玉樓這種地方。

    正是奇怪,聽範無救告訴她道:“這是天上的滌星仙子,兩百年前因你家寒淵神君遇上了一樁棘手的買賣,來找他的凡人女子生了貪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改了心願,非要讓寒淵神君跟她在一起。一句話下來惹怒了寒淵神君,神君就直接把她送回人間不管了。那女子就真的心灰意冷,割腕自殺了,魂魄漂泊在外數年,爲了找到寒淵神君,她開始興風作浪,專挖人心臟來喫。因寒淵神君與天帝簽有契約,一旦去了過路客棧的凡人買賣不成,成了孤魂野鬼遊蕩人間,甚至霍亂蒼生,接了生意的那個人就要受天雷刑罰。因那女子殺了太多人,作惡多端,害得寒淵神君要生受二十一道天雷。行刑當日,滌星仙子看見天雷降下,知道了是寒淵神君受刑,跑過去替他擋下了最後一道天雷,又拖着傷去找天帝理論了一番,罵他白喫乾飯不做事,成天就知道倚仗寒淵神君,即使如此還不知感恩,狼心狗肺,成天地要懲這個殺那個,以此彰顯他天帝的威儀,生怕別人不知道玉座上還有他這麼個閒人似的。把天帝氣得當下臉色都紫了,一怒之下奪了她的品階,將她打入陰司,罰在軟玉樓中做妓/女,非赦不得出。滌星仙子知道這裏離過路客棧不遠,非但沒鬧,還高高興興地就來了,從此就在這裏過活。她法力高強,來頭又大,哪個客人敢嫖她,就連跟她說句話都是難得。這麼些年來,沒人敢找她不自在,她自己過得倒自在,在妓院裏該喫喫,該喝喝,有機會還能去找寒淵神君說幾句話。只是可苦了老鴇,養着一尊大佛,接不了客不說,還得好喫好喝供着。”

    原來師父身上還有這樣一樁舊事。流離又擡頭朝樓上的女子看了看,倒真是個絕色佳人,直比天上的越簡仙子還要美上幾分。

    黑白無常又喝了幾壺酒,因地府還有事,與流離道別後帶着許澤走了。

    流離一個人又在鬼市裏逛了逛,隔湖看了會絢爛若朝霞的焰火。當焰火熄滅時,湖對岸出現了一對身影。

    剛纔在軟玉樓裏看見過的滌星仙子站在橋邊,手裏提着一盞走馬燈,指着上面流動起來的美人歌舞笑得甜美如花。她身邊站着的,是常常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淵神君。

    師父原本萬年不變的寒冰般的臉上,此刻竟似也有着一絲笑意。

    流離看着二人,心裏一時不知是何滋味。對岸焰火又起,滌星仙子擡頭看天上,笑得更是燦爛。頭微微仰後,整個人便彷如靠在師父懷中一般。

    流離回了軟玉樓,買了兩壺酒,又去巷子口的小攤上挑了顆合歡樹的種子,拿着去找大樹杏椿。杏椿正睜着兩隻眼睛看遠處小小的焰火,看見她來,呵呵笑道:“小丫頭,大過年的你不去尋熱鬧,來找我做甚?”

    流離把一壺酒給他,杏椿樹幹裏伸出兩隻手來,抱着酒壺喝起來。流離在他不遠處找了個合適的位置,蹲下身去開始刨坑。

    杏椿看得奇怪,問她:“小丫頭,這是做什麼?”

    流離道:“你一個人在這裏太孤獨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給你找個伴,等過個百八十年,她就長大了,你們無聊的時候能說說話。一百年只是彈指一揮間,很快的。”

    杏椿聽得可樂,笑道:“我在這裏活了有幾十萬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要給我找個伴。”又喝了一口酒,說道:“小丫頭,你可知你師父爲何要在此陰陽交界之處開下過路客棧?”

    流離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丟了一段記憶。”杏椿睜眼看着遠方,彷彿想起了幾萬年前的一樁十分久遠的事情:“他總覺得心裏空了一塊,那裏該有什麼必須記得的事情是他忘記了的。他問天帝,問太上老君,問觀世音菩薩,問西天佛祖,卻沒有一個人肯告訴他。他在天上遍尋不着,便來了這陰陽交界之處,開了客棧等着。此處是鬼魂入陰司必經之地,他總覺得只要見的人多了,就能找到自己要找的人,想起自己不能忘記的那些事。”

    流離一動不動靜靜聽着,心裏寂然一片。

    “你師父是心懷蒼生之人,天帝無能,太多事他辦不了,只能依仗寒淵。天帝總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師父堂堂一位上古神君,竟非要下凡來此地長住,他心生不悅。又見過路客棧裏總有生了死意的生魂能撞進來,便想了個法子,讓他救這些凡人出得苦海,還讓他簽下契書,接了買賣的人一旦事敗,就要受五雷轟頂之苦。他本欲藉此讓寒淵重回天庭,豈料向來心性淡泊的寒淵竟是一口答應,簽了那契書。這一恍就是四萬年過去,這些年來,你師父總共也就失手過一次,應了天劫。聽說氣得滌星仙子不輕,去找天帝理論,被貶下界,卻也因此成就了她與寒淵一段姻緣。”

    流離更是沉默,拿着小鋤一下一下刨着坑,把種子埋進去。那邊杏椿仍是說着:“丫頭啊,你既接了過路客棧的買賣,以後千萬要當心。寒淵法力深厚,受幾道天雷也沒什麼,可你一旦應劫,卻是不知什麼時候能養得回來啊。”

    流離說道:“你放心,我一定不失手。”把種子埋好,起身說道:“你還想喝什麼酒,我下次給你帶來。”

    杏椿道:“旁的也就罷了,只是判官的春風度滋味不凡,這麼久沒喝,真是有些想念。”

    流離答應下來,又陪他說了幾句話,告辭走了。

    遠處有歡聲笑語隱隱約約地傳來,客棧裏一派冷清,所有客人都出去尋樂子了。小二和廚娘還沒有回來,師父和滌星仙子不知是不是還在那條河邊說笑談天。

    她一個人朝燈火通明的客棧門口走去,四周都是靜悄悄的,只有靈蝶在她身邊不停跟着。

    客棧門邊的兩盞燈籠在暗夜裏被風吹得搖擺不定,照出地上一片陰影也亂晃個不止。

    她推開客棧的門,剛跨入門檻,就見大堂裏的鬼鈴叮琅琅亂晃起來。

    又有客人要來了。

    流離回過頭去,看見點點星光下,一片彼岸花海中,面容清俊的男子朝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而來。

    她心裏重重一沉,霎時愣怔在當場。

    竟是……裴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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