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鬱蔥蔥的梧桐林中,謝聖席地而坐。左手一串烤魚,右手一把剛摘的竹米,費勁兒地支棱出兩根手指,往石頭搭出來的竈臺里加柴。

    別問他爲什麼會在這裏,謝聖自己也不清楚。他是被一道金光刷來此處的,兩小時前,他還站在公益匯演的舞臺下,準備登場,剛踩上臺階,就出現在這無邊無際的梧桐林中。事發突然,他渾身上下連個手機都沒有,在嘗試走出森林無果後,他索性放棄掙扎,就地取材開始填五臟府。

    “在哪裏跌倒——就在哪啊裏,躺啊下……”謝聖用戲腔哼着小調,隨意撥弄了一下竈臺間的柴火。

    碗狀的石頭裏,水已經燒得滾開,散發出酒一般甘冽的香氣。裏頭沉着顆粒飽滿、噴香糯軟的竹米,被滾水卷得翻來覆去。謝聖周圍圍來五六隻白兔,雪糰子似的滾來滾去,聳嗅着粉鼻頭,拿毛爪扒拉謝聖,甚是可愛。

    謝聖神情一軟,不禁挪動尊臀,讓出被他坐倒的草叢,關切地詢問,“我坐過了,您還喫嗎?都溫好了,不用謝。”

    白兔:“………………”

    多好的大白兔啊!謝聖溫柔如水地撫摸了一下毛茸茸的兔頭,喫的是草,未來宰了還能做紅燒兔頭……

    勿怪他想那麼遠,在看到參天的梧桐樹、散發着酒香的甘泉水,以及泉水裏一首十身的怪魚之後,他就已經確定了,自己多半是穿到了上古神話時期。甚至,再嚴謹一點,也可能是穿進了經由現代網友編纂,以《西遊記》、《封神榜》、《山海經》等爲基礎,二次創作而成的洪荒神話體系。

    謝聖低頭看看自個兒手裏的那一串魚——其實根本就不是一串,只是這魚生得怪異,攏共只有一個頭,頭後面擠擠囔囔地綴着十個身子,不正是《山海經》中所描繪的何羅魚?之前他還不死心地想過,這可能是什麼轉基因品種,直到何羅魚衝着他汪地狗叫了一聲……就是有些奇怪,按照記載,何羅魚本該生於名爲“譙水”的河裏,爲何卻出現在這顯然是鳳凰喜愛的醴泉水中?

    謝聖苦中作樂,舉着魚正想着,天際突然傳來一陣如金石相擊般,極富穿透性的爭執聲:

    “鏘——泥鰍休走!”

    “呸!你這扁毛畜牲,好大的口氣!”

    火團自天而降,晴朗的天空也驟然砸下滂沱大雨。

    水深火熱間,謝聖只來得及把白兔們撈進懷裏,匆匆找了個樹洞藏進去,大地便轟然一震。

    體積近乎三層樓高的龍鳳纏鬥成團,狠砸向地面,壓倒數十棵參天巨樹,打着滾互相蹬撓、啄咬:

    “今日我便要將你抽筋扒皮,誰準你在我的醴泉水中養魚?!”

    “放屁!天下皆知,我龍族乃水族之首,生來就統御四方水域,這醴泉合該是我的地盤!”

    “笑話!這泉邊可書了你的名字?”

    “我在水裏養何羅了!這麼肥美的魚養了多少代你知道嗎!我百年前就來這兒了!”

    “梧桐參天,萬竹花開,我千年前便來此撒下樹種了!”

    二獸兇性殘暴,爭鬥之間在彼此身上留下深可見骨的傷痕,鮮血和着雨水滂沱而下,染紅了整片土地。

    謝聖驚駭之餘,不禁低頭看向自個兒手裏的烤魚,又瞧瞧指縫間沒拍乾淨的竹米:“……”

    ……哦豁。

    這就尷尬了。

    謝聖忍不住擡臂抹了一把臉,心說早知道就不饞嘴了!也不知道依這龍鳳的暴脾氣,愛不愛聽相聲?能不能允許他講相聲抵飯錢?要是不能……

    謝聖緩緩擡起沾滿罪證的手,往白兔的毛上蹭了幾下,自我安慰:那我也不一定會死,指不定再等片刻,外頭那倆就先死在地上了。做人吶,就是應該盲目樂觀一點……

    一邊想着,謝聖一邊撒開兔子,挪到樹洞邊,探頭往外一看。

    大約是在天上時,這一龍一鳳就已經打上了,翻滾幾周,兩獸已鬥得沒什麼力氣。龍鱗、鳳羽散落滿地,黑土也浸潤了一層血色。不過片刻,兩獸就連護住自己要害的力氣也沒了,各自匍匐在地,傷痕累累,奄奄一息。

    謝聖頓時樂了:“我說什麼來着?”

    這就叫做,龍鳳相爭,謝聖得利!

    謝聖笑容滿面地大步走出去,停在氣息奄奄的龍鳳身邊,嘿嘿一樂,對着滿目憤恨的二獸搓搓手:“二位,勿怪!我手頭上是真沒錢。既然你們如今任人宰割,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金龍聞言心中一寒,只恨自己動彈不得:“卑劣之徒,要殺就——”

    謝聖:“我這便給二位講段相聲,抵了我的飯錢。”

    金龍:“……??”

    啥啊。

    ·

    “盤古大神開天闢地之時,天地分開,清者上浮,濁者下沉,天地間誕生了第一朵白雲。”

    梧桐林中,謝聖脫了馬褂席地而坐,邊說相聲,邊給觀衆包紮傷口,以免僅有的兩名觀衆,聽到一半就翹辮子。一龍一鳳各自將巨大的腦袋擱在謝聖腿上,場面並不溫馨,還有點淡淡的驚悚。就這樣,兩位觀衆還不大給面兒:

    赤鳳冷然嗤笑:“第一朵白雲有何稀奇,我從未聽聞過他的名號。”

    金龍也是把眼一斜:“我只知道天地間第一朵紅雲,修煉出了道體,名爲紅雲道人。”

    謝聖:“那白雲住的高,和三足金烏是鄰居。每日飛上天,和太陽肩並肩,曬着曬着,就被曬紅了。”

    二獸:“???”

    是這麼個“紅”雲嗎??沒聽說過!

    謝聖絲毫不受二獸的影響,淡定地給赤鳳腦袋打了個小蝴蝶結:“雖說修煉出了道體,這紅雲道人的心,卻和他的根腳一般柔軟。但凡身邊有人遇上事,他有能力的都會幫一幫,但凡看到哪裏有灰塵,他都會顯出柔軟潔淨的本體去掃一掃。所以,後來拜師學藝,他的師父也頗爲欣賞他,誇他‘眼裏有活兒’,講道結束後,還贈給了他一個大寶貝。”

    二獸:“……?”

    這都從哪兒聽來的,他們怎麼沒聽說過。紅雲道人何時拜師了?還有那什麼……“看到灰塵還要顯出柔軟潔淨的本體去掃一掃”,真的假的,還有這習慣?赤鳳倒還好,金龍這還傷着呢,一張長長的龍臉上就不禁流露出了好奇、八卦的神情,脖子都情不自禁地抻長了,躍躍欲試想知道更多。

    ——當然是假的,謝聖這屬於正史歪說。嚴謹的來講,都不能算正史。

    在目睹龍鳳相爭後,謝聖已經確定,自己這是穿到了冷漠殘酷、“聖人之下皆爲螻蟻”的洪荒神話體系,這段講述紅雲道人的相聲段子,便是他回憶後世諸多洪荒流小說,從中摘取出最讓他嘆惋的紅雲道人的故事,經過現場的一番改編,講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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