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孟達 >第1710章 狂羈之表
    鐵錘掉落塵埃,那人緩緩擡頭,亂髮中雙目清涼,眸子黑白分明,年紀雖輕,卻透着睿智,彷彿看穿了一切塵世。.tingfree.

    雖然他神色還算冷靜,但喉結卻忍不住上下蠕動,嘆道:“好酒!”

    “確實好酒,”鼓風之人也將目光從火苗中抽離出來,淡淡道,“我雖不善酒,卻知是好酒。”

    “當然好酒!”馬上人晃了晃葫蘆,發出一陣清冽的水聲,看似身形委頓,卻不用手扶馬背,左腿輕提便從馬背上輕巧地翻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着草蓆上的人,搖頭嘆道:“不懂酒,你

    這一生便不完美。”

    鼓風人眼睛一瞪:“我懂茶!”

    騎馬之人翻了個大大的眼白,輕笑道:“茶不如酒,酒中有乾坤!”

    鼓風的腮幫子也鼓了起來,振聲道:“酒不如茶:茶不誤事,茶中有人生。”

    “不必爭了!”打鐵之人看不下去,捲了捲袖子到一旁的石槽中洗洗手,笑道,“如此美酒,當撫琴助興。”

    那人仰天大笑道:“哈哈哈,能聽嵇中散一曲,不枉此行。”

    那人眼睛盯着葫蘆,擡手指着籬笆門:“嗣宗兄,請進!”

    鼓風之人也站起來拍拍土,忽然笑道:“有酒無肉,豈不無趣?我去宰一隻老母雞來。”

    打鐵之人一怔,指點着那人失笑道:“子期盯着那隻老母雞多時了。”這兩人正是如今銍縣炙手可熱的人物,打鐵者便是人人求見不得的嵇康,那鼓風之人名叫向秀,銍縣人雖不知其來歷,但這二人經常在一起打鐵自娛,十分默契,久而久

    之,也當做同鄉人看待了。騎馬之人便是一年前攪動中原,名動天下的奇人阮籍,自從曹爽、夏侯楙之事水落石出之後,有人漸漸發現這其中軍師阮籍的作用不可小覷,而此人忽然神祕失蹤更是證

    實了這一點,沒想到他竟還在中原遊蕩。

    三人相視大笑,並肩走入宅院,一位年輕娟秀的婦人聽到外面的動靜,趕忙將院子裏的孩子拉走,忙着去準備酒食了。

    二人在院中水池邊重新洗漱淨面,來到草堂之中,擺設着兩張桌椅,迎門擺着一張方桌,四張高背椅,內室則是坐席擺設,上面散亂地放着一本紙質書和兩卷竹簡。

    兩人就在放桌前坐下,阮籍自行取了兩個小酒杯,拿起葫蘆小心翼翼地到了七八分,神情十分凝重,生怕漏出一滴來。

    濃烈的酒味徹底散發出來,嵇康取過一杯,放在鼻子底下閉着眼睛嗅了好一陣,忽然看向阮籍:“此等好酒,當用碗飲,嗣宗兄卻用小杯,未免太小氣了些。”

    阮籍笑道:“非是愚兄吝嗇,此等烈酒,一碗下去,保證你明日不能醒來。”

    “哦?真有如此烈性?”

    嵇康吃了一驚,他可是知道阮籍酒量的,聽他如此一說,半信半疑。

    “真假如何,稍後便知!”阮籍晃了晃葫蘆,笑道,“待我聽完一曲,便由你去喝。”

    嵇康眼睛一亮,顧不上先喝杯中酒,放下酒杯快步走向後堂:“且待我更衣撫琴。”

    阮籍頷首而笑,等嵇康走了之後,卻怔怔地望着酒葫蘆有些失神,兩道劍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想着什麼抉擇之事,時而憂慮,時而釋然,變幻不停。

    不多時向秀先擦着手走了進來,一臉滿足,擡頭卻發現嵇康不在,疑惑道:“叔夜兄呢?”

    阮籍收回神思笑道:“後堂沐浴更衣。”

    “尚未飲酒,便先撫琴!”向秀看了看杯中酒,眉頭輕皺,慨然道,“終究還是你阮嗣宗爲叔夜摯交,吾等還是差了一些。”

    嵇康失笑道:“不是我阮某面子大,是這酒分量夠!不知向賢弟的茶能否讓叔夜如此動心?”

    “嗐,他若是懂茶,又怎會與我在樹下打鐵?”向秀無奈道,“實不相瞞,我已經半月不曾聽他撫琴了。”

    “哦?”阮籍有些意外,“雖無美酒,但叔夜至夜便撫琴,從無間斷,這是何故?”

    向秀長嘆一口氣,緩緩坐在一旁,望着門外的陽光卻一臉憂愁之色:“還不是鮮卑賊入侵中原之事,屠戮數十萬百姓,叔夜震怒不已,心緒難平呀!”

    “原來爲此!”阮籍雙目微縮,桌下的拳頭握了握,卻笑道,“我以爲二位歸隱山林,不問世事,志高清峻,全然不顧此事呢!”

    “嗣宗兄何出此言?”向秀不滿地掃了一眼阮籍,“叔夜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這你又不是不知,何必取笑?”

    阮籍無聲而笑,並未出言反駁,嵇康的性格比他自己還要剛烈,任性不羣,他也勸過幾次,但終究難改,恐他日後遭禍。

    就在此時,忽然隔間的簾籠後面傳來一陣清冽的琴音,山間流水般清淙悅耳,讓人精神一振,原來是嵇康已經在後堂開始試琴了。一股嫋嫋青煙從草簾中飄出,阮籍和向秀二人低眉靜坐,聽着嵇康調琴、撫琴,即將中午時分,天氣正熱,但田間的蟲鳴和院子裏的雞叫聲都消失了,天地間只剩悠揚琴

    聲。不知多久,一曲終了,似乎連悶熱的暑氣也消散許多,只見一道白衣人影挑動簾籠走出來,身材修長,烏髮濃眉,雙目如同星辰一般,鼻如懸膽,脣若塗脂,飄逸之態宛

    若仙人,與方纔打鐵的形象簡直是雲泥之別。

    阮籍深深地看着嵇康,緩緩道:“此乃蔡中郎琴曲之《伐檀操》,許久不曾聽到,不想竟能出自賢弟之手。”向秀一怔,《伐檀操》是魏國女之所作,傷賢者隱避,素餐在位,聖王之制不存,能治人者食於人,治於人者食于田,嘆賢者隱退伐木,小人在位食祿,惜上之不知,王

    道不施,嵇康這是暗有所指。

    嵇康不說話,面色略顯凝重,揹着手走過來,將桌上那杯酒仰頭喝下,未料此酒濃烈,辣了咽喉,忍不住咳嗽起來,整個人佝僂着身軀,臉色漲得通紅。阮籍起身輕撫其後背,寬慰道:“鮮卑之事,叔夜無需掛慮,剿賊之日,不遠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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