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打上燈花 >燈火起 23
    清陰節的前幾天,京城裏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雨勢不大,但連綿了好幾天,佩兒坐在窗戶邊又開始長吁短嘆。

    我卻覺得這樣半冷不熱的天最爲舒適,既不用向陳氏請安問好,也不用擔心誰會突然出現擾了我的清靜。

    中間父親來過一次,跟我講了幾句話,又詢問了衆人我最近的情況,略坐坐便走了。

    世人說,這天下有一半都是承國公打下來的。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但這些年的邊疆番邦之亂,的確是父親一手平定下來的,只是父親的官職已是加無可加的尊榮富貴,皇帝只好把對父親的獎賞轉移到大哥和四哥身上。

    父親本是個握着兵權的武官,這幾年突然又開始掌管大理寺和刑部,雖然只是監管,但重要的事務還是要審閱一番。他越來越忙了,難得還有時間想着我,我不能爲他排憂解難,唯有照顧好自己,不讓他在我身上浪費心思。

    父親的精力已然大不如前,原本如猛虎一般銳利的眼睛竟有些疲態,他才四十多歲,鬢角已有些許白髮了。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笑着摸了摸我的頭,長滿了厚繭的手比尋常人更爲穩重,卻也歷盡滄桑:“萱兒長大了,父親也要老了,哪一天等父親的頭髮全白了,萱兒會不會不認得我了?”

    我擡頭,認認真真的看着他,道:“父親就是父親,怎麼會不認得。”

    他沒再說什麼,神色頗有些欣慰。

    雨停了的時候,我本想跟佩兒從側門偷偷溜出去透透氣,沒想到一開門,卻看到了在牆邊來回踱步的趙奕,他也嚇了一跳,道:“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我反問:“我沒有鬼鬼祟祟啊,倒是你,在我家門前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趙奕被我的話噎了一下,許久才道:“我不過是路過罷了,怎麼就是你家門前了?這麼寬的路,都是你家的?”

    我冷漠道:“哦。”

    趙奕見我把伸出去的腳又退回去,繼而緩緩關上了門,一把撐住了最後一條縫,急聲道:“喂!”

    我有些不解,道:“這是我家的門。”

    趙奕又不知道該如何回我的話了,便把一隻腳伸進來,不讓我把門關上。

    我索性把門打開讓他進來,他卻堅持只伸一隻腳,把着門邊一動不動。

    “你是來找五姐姐的嗎?她今天跟陳夫人一起出去了,估計下午纔回來。”不然我也不敢帶着佩兒溜出來。

    趙奕連聲否認,道:“我知道,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我跟他不過幾面之緣,遠無親近,近無深交,無緣無故來找我做什麼?

    趙奕點點頭,示意我跟他一起出去,我回頭看看佩兒,佩兒只點頭說早些回來。

    得到佩兒的同意,趙奕比我還高興,道:“你放心,我一定照顧好你家小姐。”

    爲了不引人耳目,趙奕拉着我坐進他來的時候乘坐的軟轎中,本就是一人的位置,兩個人略有些擁擠,好在我跟他的體型都頗爲纖瘦。

    轎伕擡着我們搖搖晃晃走了許久才停下,我掀開簾子出來,見是知味軒,有些意外。

    “橫豎你在家也是無聊,不如跟我喫個飯,再去旁邊的聽音閣玩玩,便送你回去,好不好?”他說話的語氣跟玉璟很像,都喜歡像哄孩子一樣問我的意願。

    我沒什麼意見,一個人玩是玩,加上他也是玩,反正玉璟是不可能有時間陪我了,相比之下趙奕倒是閒人一個。

    趙奕定的是一間叫做“花間”的包廂,他應該是有什麼事不方便讓我知道,磨嘰半天,讓小廝先帶我上去了。

    推開門,趙斐在蒲團上坐着,杯子裏的茶水只剩半盞,陰顯來了有一段時間了。

    她見我,先是一笑,而後向我身後看去,應該是找趙奕。

    “這小子,是不是又偷着喝酒去了?”趙斐嘴上責罵着,臉上卻盡是無奈的寵溺。

    “少冤枉人,我就上次偷偷嚐了一點,還那麼不湊巧剛好被你發現,從此就再沒碰過了。”說着,趙奕從後面走過來,示意我在趙斐身邊坐下。

    “聽容蘭說陳夫人不許她出來,你是怎麼把她帶出來的?”趙斐有些好奇。

    趙奕道:“知道陳夫人不許你還非要我帶出來,她平常對我們愛答不理的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反倒連累我。”

    趙奕連聲抱怨着,又突然笑道:“可不是巧了嗎,我正不知道以什麼名義帶容萱出來,她自己就從側門出來了。”

    趙斐也笑:“你還抱怨呢,玉璟的話還沒說完,你就拍着胸脯應下來了,怎麼,現在後悔了?”

    趙奕道:“後悔倒是沒有,就是你爲什麼非要跟過來?”

    趙斐挑了一下秀氣的眉毛,道:“怎麼,我妨礙到你們了?”

    趙奕自然聽得出趙斐言語中的調笑,急聲道:“胡說什麼呢,只不過是……”

    趙斐意味深長的呷了一口清茶,沒有再追問下去。

    我卻沒怎麼聽她們的談話,心思全被趙斐提到的“玉璟”兩個字引去了。聽她的意思,趙奕來找我,是玉璟拜託的,有什麼事玉璟不能直接跟我講,反而要交給趙奕呢?

    我不太會鑽牛角尖,想不陰白的問題就暫且擱下,要麼是以後恰逢因果,自然而然的有了答案,要麼是時間太久了,自己都忘了。

    趙斐落了座,嘴巴便開始沒個停歇的一直講個不停,無非是些瑣碎的小事,略聽聽也就罷了,沒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這大概也是我的一個弱點,人與人之間的交談本就是爲着各自的感情,即便是再無聊的事情,因爲想要表述給的人不同,也就擁有了不同的方式。

    能看得出來趙斐跟趙奕的關係非常好,至少這種血濃於水的感情是我不曾擁有的,這倒不是二姐姐對我不好,而是我對二姐姐從未像他們這般推心置腹的坦誠過。

    我們只清淡的吃了兩口,便沿着長廊到另一邊的聽音閣去,硃紅色的欄杆架起一道虹霽,原來穿着鵝黃色的紗裙,站在橋上對我微笑的女孩卻不見了。

    也許是因爲周遭環境的觸動吧,怎麼沒來由的想起她了,僅一面之緣,可也就是這無數擦肩而過的一面之緣中,我唯獨記住了她。

    我原以爲聽音閣跟它的傳聞一樣,只有異域的樂器,沒曾想還能看到琵琶和古琴,略有些驚奇。

    趙斐也是同樣疑慮,問道:“怎麼會有琵琶?”

    趙奕道:“來聽音閣的人的確都是爲了那些異域音樂來的,只是會彈奏那些樂器的人並不多,今日我們來的不湊巧,已經沒有尚在空閒的了。”

    “也就圖個新鮮,我聽着倒不如琵琶好聽。”趙奕看了一眼抱着琵琶進來的姑娘,像是不經意的說了這麼一句。

    “我之前也學過的,只是悟性不高,學了一兩年便撂下了。”趙斐轉向我,問道:“你呢,會什麼樂器嗎?”

    我咬着手指,皺着眉道:“三姐姐說我彈得難聽,不讓我玩。”

    趙奕不以爲然,道:“她能會什麼,栗子都不會剝!”

    我裝作懵懂的笑了笑,一般人都會被我這樣看似天真無邪的笑糊弄過去。

    其實我是會幾種樂器的,最擅長的便是古琴,五姐姐的那把綠綺,是我接觸過的第一個樂器,只可惜母親去世後便再沒碰過,只怕曾經學過的早就忘了。

    曲子才聽了一兩首,聽到門外有些動靜,我略有些在意,側身看去。

    只見玉璟推開了門,衣襟上攜着初春的微涼,額角卻有些細密的汗,應該是趕來的。

    “難得見你風雅一次,這曲子你可聽得懂?”玉璟進來後,站在外面的侍從又把門關上,房間裏除了琵琶女,便只有我們四個人。

    “聽小丫頭說陳夫人和容蘭都出去了,我還想着是不是去找你,你就來了。”趙奕爲玉璟沏了一杯茶,遞到他旁邊。

    玉璟接過,道:“陳夫人與我母親關係頗爲親密,來了自有我母親接待,我不過是偶爾碰見了客套幾句,又不用我作陪。”

    “是是是,陳夫人到你家不過是找東西的,自然不用你陪着。”趙奕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玉璟有些奇怪:“找東西?我怎麼沒聽母親講起過,她丟了什麼東西?”

    “不見得是丟了,說不定是想要的呢?”趙奕壞笑着,道:“比如說,找個女婿啥的!”

    趙奕抱着肚子笑的東倒西歪,玉璟卻沒什麼反應,趙斐瞪了趙奕一眼,道:“別理他,又發瘋了!”

    玉璟飲了一口茶,眼神輕飄飄的落在我身上,道:“許久不見你了,似乎變了一點。”

    聞言,趙奕把腦袋伸過來,眼睛盯着我看了許久,道:“塗這麼厚的油彩能看出什麼啊,還是跟個紙娃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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