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璟頷首致禮,道:“阿萱不小心從臺階上摔了下來,腳扭了一下。”
“你頭上怎麼回事?”與父親的急切不同,玉老家主似乎不怎麼在意,只是隨口一問。
玉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摔了一跤。”
“是我沒照顧好小妹,連累璟公子一起受傷了”五姐姐言辭懇切,頗有些自責。
“無礙,你們沒事就好。”玉老家主吩咐一旁的侍從:“傳徐大夫瞧一瞧吧。”
“不勞煩了,想必沒什麼大礙,休養幾天就好了,今日之事多謝璟公子。”父親的謝玉璟哪裏敢承受,頭彎的都要磕到我的腦袋了。
四哥上前接過我,手掌碰到右胳膊,一陣火灼一般的疼痛,我抖了一下,硬是一聲不吭的忍了下去。我被護着尚且如此,更不要說玉璟了,肯定很疼吧!
“你也跟你哥哥一起回去吧。”父親對五姐姐說。
“是。”五姐姐對玉老家主和父親行了個禮,追上四哥的腳步。
四哥見五姐姐跟上來了,便放慢了腳步,有些好奇的低頭問我:“腳疼的厲害嗎?”
“沒那麼疼的。”我道。
“那你下來自己走吧?”四哥笑着,卻沒有絲毫要放我下來的意思。
我抓着他胸前的衣裳,道:“我不,我的腳好疼啊!”
“三姐一向會撒嬌耍無賴,什麼時候你也學會了?”四哥無奈道。
這麼說來,我還是第一次對四哥撒嬌,也是第一次對他這麼親近。上次從知味軒回來之後,夾在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微妙使得我們彼此靠近,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血緣吧,他終於意識到我是他年紀最小的妹妹,跟他的姐姐們一樣,不禁風、不僅雨,很快也要離開這個家,飄零而去。
五姐姐聽到了,也笑道:“小妹一向挺會撒嬌的,就是不怎麼對你撒嬌。”
四哥卻沒再順着五姐姐的話繼續取笑我:“她年紀最小,是該多依賴我們一點。”
回到家,四哥把我送到房間裏,先讓佩兒爲我換了一身方便的衣服,再用熱毛巾敷着腫起來的腳踝。
大夫來了,說是要扎幾針活絡經脈,細細長長的針在燈光下閃着冷色的光澤,我不肯,鬧了好長時間才作罷。
“那就敷些藥吧,功效慢了些,但效果都是一樣的。”大夫把針收了起來。
“也好。”四哥見我實在害怕,也不做勉強。
藥送來的很快,佩兒遵循醫囑親自熬製去了,我脫了袖子上的衣服查看,胳膊上沒有腫起,甚至連連一點磕碰的顏色都沒有。
會不會是我自己想多了?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感覺,因爲實在是從胳膊疼痛的地方找不到半點傷痕。
“小姐怎麼把衣服脫了,可是熱了?”佩兒端着一盆散發着惡苦的湯藥過來了。
“這是什麼啊?”看樣子也不像是讓我喝的。
“我想着外敷終究藥力滲透的慢,所以給小姐泡一下,然後再敷,效果興許會好一點。”
我試了一下水溫,有些燙,但也正是因爲燙才更有效果,這點小問題就忍忍吧。
我的腳過了兩三天,紅腫褪下之後便不痛了,只是胳膊上依舊沒來由的疼着,興許過幾天就會好了吧。
大夫確診過已經完全康復之後,佩兒也鬆了一口氣,不知道玉璟怎麼樣了,身上的傷可也都好了嗎?
近日天氣越發熱了,午後的陽光正好,佩兒把我以前的薄衣服拿出來翻曬,我的被子枕頭也都被搬了出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便跟着身邊的小丫鬟在花園裏挖蚯蚓。
五姐姐身邊的侍女來了,說今天天氣不錯,五姐姐要去寺廟上香,問我可要一起。
我有些納悶,五姐姐一直對我不冷不熱,怎麼會突然邀我一起去寺廟?不管怎樣,她開了口,我總不好拒絕,便一起去了。
原本想趁五姐姐進香的時候我去找廟裏的小和尚一起玩,五姐姐去往我手裏也塞了一炷香,叩拜之後便去一側的靜室裏唸經打坐。
我從未這兒八經的拜過佛,根本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只好學着五姐姐的樣子跪坐在佛像前,儘量不發出聲響。
五姐姐唸了好久,又恭敬的磕了三個頭,道:“你信世間有佛嗎?”
我一愣,擡起頭,卻發現五姐姐並沒有看着我。
似乎不指望我能回答,又道:“我原本是信的,現在卻不信了。”
五姐姐的聲音平靜的沒有一點起伏,似乎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哀怨。
“我小的時候,就寄養在祖母身邊,我的哥哥姐姐都是在自己母親身邊長大的,我卻沒有。”
“我不經常回家,與我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與我都不親近,甚至連父親都幾乎要忘了我這個女兒,可我有個妹妹,她什麼都有,容貌、聰慧、寵愛,世上我所羨慕的她都有,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粗鄙,可我們陰陰同樣都是父親的孩子,我也只比她大了一歲。”
“就因爲她是嫡女,而我只是庶出的嗎?若不是她母親奪了我母親的正妻之位,我纔是那個嫡女。”
“我多麼想恨她、討厭她,可是她見我只會笑着喊我姐姐,我便怎麼都恨不起來。”
“後來她母親死了,她引以爲傲的容貌和聰慧都不再了,我原以爲自己可以比過她了,可是,我還是沒有……”
“父親偏疼她,連一向不喜歡她的四哥都開始維護她,只因爲她可憐嗎?那誰又曾可憐過我呢?”
“後來,我遇見了玉璟,第一眼我就愛上了他,他也來找過我,我好開心,沒想到他卻是來找我的琴的,他說綠綺是我妹妹的東西,問我是否可以用焦尾換,呵,她用過一次便是她的了,我用了這麼多年,爲什麼不能屬於我!”
“後來啊,我發現玉璟漸漸不怎麼找我妹妹了,而是來找我,雖然沒什麼話可說,我還是好高興,覺得我離他更近了一步。”
“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他不見我妹妹不過是因爲家人不允許,他見我,是因爲他的母親。”
“我多希望他能看到我的好啊,可他統統視而不見,眼裏只有我那個半癡半呆的妹妹,可她有什麼好,她能拿什麼跟我相比!”
“後來,我發現似乎不是這麼回事,是我的妹妹啊,她太會玩弄人心了,一個個都被她死死地握在手裏,還心甘情願的爲她奔波操勞。”
“我求過你,求你離玉璟遠一點,我把什麼都給你。可你呢,你一次次的當着我的面挑釁,是覺得我傻,還是嘲笑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五姐姐突然大喝一聲,手裏的佛珠應聲崩裂,散落一地。
我看着她,卻不知道如何平息她的怒火,唯有低着頭,儘量不與她對視。
“又是這副模樣,怕別人不知道你很委屈是嗎?”
我的動作反而激怒了她,伸手捏着我的下巴強迫我看着她的臉。
“我已經不想再忍耐了。”
平靜的語氣是最好的威脅,它會讓我內心的恐懼無限放大,五姐姐此刻的眼神就是我心中那座怎麼也無法翻越的大山,我不敢反抗,甚至連跟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她只需看着我一眼,我所有的膽氣都無所遁形。
我是個沒用的人,可沒用的人都該死嗎?
她到底沒對我做什麼,鬆開手憤然離去。
我過了好久才平靜下來,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悲傷,寺裏面的小和尚跑來告訴我說,五姐姐已經走了,佛寺離公府尚遠,要不要知會公府一聲派人接我。
我搖搖頭,道:“不必了。”
這是她應有的憤怒,我也有我的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