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打上燈花 >燈火起 28
    我醒來的時候,還是在屋檐上,紅衣人已經不見了,碩大無比的月亮平鋪在眼前,像夢一樣。

    裴然背對着我,肩膀單薄的如紙片一般,他沒有回頭,卻知道我醒了,迎着月光站了起來,道:“我要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好好回答,還是繼續裝作聽不懂以沉默作答,他踩着瓦片往前走着,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講話。

    “一路平安。”

    不是不想知道他要去哪裏,既然要走了,也不拘是哪裏,反正都是別離,哪兒都一樣。

    眨眼間,他消失在茫茫月色中,與此同時,屋檐下一片嘈雜的聲音響起:“找到了,六小姐在上面!”

    聞言,父親飛身落在了我身邊,看我安然無恙後鬆了一口氣,雙手輕輕將我抱起,而後跟裴然一樣,神色複雜的望着遠處不知名的方向許久。

    父親帶我回到府裏的時候,佩兒的眼睛早已哭的又紅又腫,見我安然無恙,差點沒激動的暈厥過去。她是個死腦筋的人,跟着二姐姐,便心裏只有二姐姐,跟着我,心裏就再也放不下其他人。

    我很感謝她爲我做的一切,而我無以爲報。

    當天夜裏,父親並沒有發作,第二天一早便把五姐姐帶到了祠堂。

    這是父親第一次對五姐姐發脾氣,言辭激烈之中,五姐姐還在反駁:“我就是把她丟下了,那又如何!”

    陳氏顯然被五姐姐的言語嚇破了膽,不敢相信這是她一直溫和謙順的女兒所說出的話:“蘭兒,那是你妹妹,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我怎麼了?”五姐姐好笑的看着陳氏,道:“我只是不喜歡她而已,有錯嗎?”

    “拿家法來!”父親冷眼掃視了一圈,此刻的怒火已然不可平息。

    “蘭兒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法如何使得?都是妾身沒有管教好,老爺要罰便罰我吧!”陳氏哭的楚楚可憐,但五姐姐卻絲毫不領情,仰着頭硬是不服一點軟。

    四哥倒是一反常態,站在一旁像個木頭人一樣,面無表情,也不做勸阻。

    我在門口看到這一場鬧劇,自知單憑陳氏的哀求已然無法收場,便讓佩兒快去侯府請二姐姐來。

    二姐姐腳程倒快,連趕着就來了,爲着侯府的面子,二姐姐的話父親多少還是能聽進去的,好言勸了許久,父親才鬆了口。

    父親不見得是一定要罰五姐姐,只是容不得她頂撞,給了個臺階自然就下了,不然真把五姐姐打出個好歹,自己心疼都來不及。

    五姐姐瞪我一眼便走了,刀子一般的眼神讓我心下一凜,我們倆中間已然有了一條再也無法逾越的鴻溝,此生只會漸行漸遠,萬不能和好如初了。

    當天三姐姐也來了,聽說是四哥派人過去的,想來是覺得勸也沒有用,不如請離得最近的三姐姐來。

    我依偎在二姐姐的懷裏,貪戀着她身上的些許溫暖,二姐姐扶着我的頭髮,像多年前母親給我的那般輕柔,讓人禁不住想要掉眼淚。

    三姐姐挺着肚子,氣性倒是一點都沒變,怒道:“我早就看蘭兒那丫頭一肚子鬼點子,平常一聲不吭的跟個小綿羊似的,我們纔剛走,轉身就欺負小妹。”

    二姐姐:“怎麼說蘭兒也是我們的妹妹,這些話斷不能再說了。”

    三姐姐的氣勢瞬間弱了下來:“我知道,不過是在你們面前……”

    二姐姐挽了一下耳邊的發,笑道:“眼看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是一副小孩子脾氣,顧錫對你可還好?”

    三姐姐的臉瞬間紅了,嚅囁着:“好端端的提他幹嘛!”

    我一怔,好似陰白了裴然說的那句話,他要離開了,因爲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了。

    二姐姐添了一杯茶,似無意中提起的:“聽侯爺說,裴然去了南疆,邊境荒蠻,這一去便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了。”

    三姐姐的神色暗了一下:“他該有自己的一番天地,這裏於他而言不過一座囚牢。”

    二姐姐輕笑:“放下了?”

    三姐姐:“木已成舟,有什麼放不下的,更何況,顧錫他……對我很好。”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半點爲難都沒有,可見這段感情是真的過眼雲煙了。

    二姐姐的手停在我的頭髮上,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聽出她言語中的釋然:“時間久了,哪兒有放不下的,感情這東西本就虛無縹緲,人又非草木頑石,一生不可能只愛一個人。”

    我不覺得,至少這世上不可能有男子比玉璟更重要,就算我一生如水,他也是掛在我夢境裏的皎月。

    三姐姐略坐坐便走了,父親叮囑她沒事不要隨意走動,她嘴上應下了,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二姐姐本想陪我一晚上,侯府那邊又來人催了,也只好回去。

    五姐姐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無論身邊的人怎麼勸都不肯出來,一日三餐倒是沒落下,父親也就隨她去了。

    陳氏萎靡了好一陣子,之後雖然一如既往的不喜歡我,但也多了一些畏懼,她畏懼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後的父親。

    府裏的下人依舊對我不怎麼熱絡,佩兒說的話卻比以前有分量多了,至少不用再小心翼翼的看別人的臉色。

    陳氏對我的管制鬆了許多,偶爾佩兒也會帶我出去玩,一般都會避開人羣,要麼去郊外的河邊,要麼去離公府最近的山上。

    一次從前廳經過,見幾個身穿盔甲的人在庭中小院前站着,我略有些好奇的探了一眼,見裴將軍正和父親在玉石臺坐着。

    裴將軍神色悵然,似有心事鬱結在心頭,一時難以自解,來找父親聊天,也尋個寬慰。

    鐵漢柔情,說的便是這樣的情景了吧,裴將軍一身魁梧,臉上的堅毅與柔情卻一點都不衝突。

    父親說:“孩子長大了,總要有自己的天地,你不可能保護他一輩子,出去歷練歷練也好。”

    憑裴然的武藝,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他只是留戀着某些東西,甘願爲此折了自己的羽翼。走了也好,天高海闊,何處不是煙火,留在佈滿傷心的地方,也不會過的多麼安穩。

    聽到此處,我本想悄悄走過去了,又聽到父親的一句話:“雖說是裴然無意中發現的萱兒,我卻總覺得他來過。”

    “誰?”裴將軍這一聲不像是詢問,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只是在等一個肯定。

    “孜綃。”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孜綃”這個名字,但不用想也知道,他就是我遇到的紅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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