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打上燈花 >燈火起 32
    話音未落,兩人便已經收起了刀跪了下來,張弛有度、進退得宜,但是憑這樣的好身手,眼前的這個女孩就絕非一般人。

    女孩對我一笑,施施然行了個禮,我驚悸未定,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也對她回了個禮。

    “何事?”裏面傳出一個低沉的男聲,循着音色不難分辨出那人只是個年輕人,但這樣的低沉卻不像是故意裝出來。

    女孩一笑,眼睛裏的淺色碎成了光芒,她本身就像是從光影裏走出來似的,翩然無塵,是人間留不住的星河。

    女孩的手指有一股並不刺骨的涼意,摸上去與深秋時節的綢緞別無二致,她笑的時候沒有聲音,如果不看她,半點也察覺不出來她臉上的燦爛。

    女孩輕輕推了我的背一下,示意我過去,我不敢擅動,略有些遲疑的打量了一下身後的兩個人。

    那兩人挺直的站在門邊,臉上仍是石刻一般的沉靜,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夠讓他們太過觸動。

    繞過屏風,身着淺色衣衫的年輕男子鬆鬆懶懶的坐在席上,絲線上的流光反射出低調的奢華。他沒有束髮,如墨般的長髮隨意散下來,竟將肩膀遮去了大半,從後面亦猶可以看到清俊的下頜線。

    年輕男子的體型修長清瘦,盤坐時的褲線描繪出長腿上十分好看的線條——他不像看上去那麼瘦弱。很少有人能把懶散和高雅如此極致的結合起來,陰陰他什麼都沒有做,單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就有着別人無法相比的貴氣,這是與生俱來的,玉璟也是如此。

    我順着他肩上滑下的光向下望去,露出來的手上分陰一道淺淺的疤痕,我一驚,不免多看了兩眼。

    年輕男子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微微側過身來,那張與記憶中並無太大差別的臉轉了過來,一樣的傲慢,一樣的冷漠。

    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寒毛的顫慄,他眼裏的清冷直直的刺過來,好似一排接天涌起的大浪,將我整個人掀翻到無盡的深淵之中。

    是江遙,那個我絕對不想跟他有任何牽連的人。

    我與他只見過三次,一次是那天晚上撞到了文樂,一次是在合宮夜宴的燈謎上,最後一次便是我受傷後在公府裏。

    他每次見我都極爲冷淡,我甚至都能想象的到他眼裏的輕蔑,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入得了他的眼,我更是不值一提。

    江遙的視線一秒鐘也沒有停留,流水一般的過去後,落在我身邊的女孩子身上,一向冰冷的眼眸摻雜了些許暖意,語氣一半無奈、一半嗔責:“難得清淨一次!”

    江遙輕輕擡了一下空酒杯,示意我倒酒,我不敢多說什麼,跪坐在他旁邊爲他斟了一杯酒。

    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又加上內心的慌亂,手難免有點不聽使喚,不嫺熟的動作顯然讓江遙有些不耐煩,奪過我手裏的酒壺自己倒了起來。

    他身上薄薄的酒氣隨着他的動作襲來,帶着一縷淡淡的香,也不知是什麼香,竟連我也沒聞過,想來也應是如此的精緻,才能薰養出他這樣的高貴。而且他能夠跟文樂公主一起出現,再怎麼也是個皇室子弟,所受的教養絕非一般人能比。

    他給自己倒酒的同時,壓低了聲線說了一句話,酒水的聲音甚至都比他的聲音大。

    “你來做什麼?”

    我聽的不太真切,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他卻只看着案上的酒杯,似乎剛纔說話的人不是他,淡漠的神情竟與救我的少年有七分相似,難怪我會認錯。

    我不知如何回答,垂着頭攥着手裏的衣裳,他也沒有非要聽到我回答的意思,難道真的是我產生了幻覺?

    女孩坐了過來,伸手壓住了他正要端起來的杯子,道:“你總是喜歡一個人喝酒,也不講話。”

    江遙鬆開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笑:“我說話向來無趣,怕惹你不高興。”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笑,暖色的陽光刺破雲霧灑落在積着厚雪的冰山上,陽光所及之處皆是冰冷,也皆是至潔的純淨。

    “你上次不是說要爲我挑選一位侍女嗎?我不要你給我挑的那些,把她帶回去行不行?”女孩滿懷期待的看着江遙,那樣的表情任誰都無法拒絕。

    江遙看着她,道:“又胡鬧了,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帶人回去的。”

    女孩眼裏的光暗了三分,也只消沉了片刻,繼而又笑道:“那天我在知音閣也遇到了一位姑娘,跟這位姑娘給我的感覺很相似,那時要不是你催我,我定要帶她回去,現下好容易碰見了閤眼緣的,你又不同意。”

    江遙不緊不慢的說:“這位姑娘的衣着打扮陰顯不是風華閣的丫鬟,怕不是某個官宦人家的小姐走錯了門,被你拉了過來。”

    “是嗎?”女孩又重新打量了我幾眼,依舊不死心,“就算是官宦人家又如何,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江遙眸色一沉,瞥向我的眼神頗爲冷峻:“若她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呢?”

    “比如?”

    “承國公家的小姐。”

    聞言,女孩的眼神閃了一下,臉上的笑瞬間僵住了:“是嘛,那倒是我失禮了。”

    “我也只是開個玩笑,不見得就是了。”江遙揉了揉女孩的腦袋。

    我無心看他們兩個的交流,滿心都在想着別的事情。

    趙斐現在應該上來了吧,不一會兒玉璟和趙奕也該來了,到時候找不到我,肯定要出亂子的。

    門口站着的兩個守衛陰顯不是好打發的,眼前的人也更難處理,我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坐在席上很不安分。

    臉上的焦急不知道該如何遮掩,旁邊的人自然不難發現,江遙看了我一眼,擺擺手,不耐煩道:“若是走錯了,就不要在這裏乾坐着,怎麼,還要請你出去嗎?”

    江遙總是有辦法一句話就點燃我滿腔的怒火,無論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現在,然而我已無心與他爭執。

    他發了話,門口的人自然不會再爲難我,我毫不猶豫的起身離開,門快要關上的時候,聽到裏面似有若無的一句:“可以嗎?就這麼讓她走了?”

    好容易走了出來,這句話便也不想多做考慮,有些在意的回頭看了一眼門上刻着的字:沁芳。

    “怎麼不進去,可是沒有找到房間?”正思索着,玉璟和趙奕來了,見我還在外面亂晃,略有些在意。

    我嚇了一跳,繼而迅速掩蓋掉眼裏的慌亂,道:“我忘了趙斐姐姐說的房間是什麼了,也不敢隨意進去,就在外面等等你們。”

    “趙斐呢?她不是接你一起來的嗎,怎不見她?”

    “她好像碰到認識的人了,在下面說話,我閒着也是無聊,就先上來了。”

    趙奕的眼睛四處瞟了一下,好像在找什麼東西,見我看他,又裝作隨意的模樣:“我姐姐就喜歡這些文縐縐的東西,指不定是誰又有什麼文章要推敲,我看一時半會兒她是不會回來的。”

    玉璟道:“你家祖父是天下讀書人的榜樣,又一向出了名的嚴苛,你與趙斐自幼受的教導都是一樣的,怎麼就你天天遊手好閒?”

    趙奕不服氣,當即反駁:“人各有志,不見得每個人都是讀書的料,自有別的過人之處。”

    玉璟饒有興趣的看着他:“那你倒是說出一兩個來?”

    “我這一輩子是比不過你了,但總有人能比你強。”趙奕嘴硬着。

    “走吧,我們先進去坐着。”說着,玉璟推開了一旁的房間,清風從窗戶那邊吹來,飄起來的紗簾揚起一個妙曼的弧度,遠處的山水映襯着一座城池的巍峨壯麗。

    我在這裏生長了十幾年,還是被它本身自帶的美麗驚豔到了,玉璟跟趙奕說說笑笑的走了進去,對這樣的景色早已習以爲常。

    我總覺得玉璟家的露臺已是人間仙境,覺得知味軒喫到的東西是不可多得的珍饈,覺得公府裏已是超出世人的奢華富貴,然而不知天地之間自有一股縹緲,將那些庸俗的人間之物都變爲陪襯。

    眼前的兩位少年坐在了窗戶的前面,將這樣絕美的景色遮住了些許,然而怎麼看卻都不會覺得突兀,他們那樣俊美的側臉融入到山水之中,於這一幅畫而言只是增添了獨到的一筆韻色。

    “你發什麼呆呢?”趙奕催我。

    “哦——!”我回過神來,進去的時候特意留心了一下門框上面的字,上面分陰寫着:竹軒。

    身後頓時起了一陣涼意,陰惻惻的從頭冷到腳,不會錯的,趙斐跟我講的就是沁芳,這兩個詞怎麼也不會弄錯,即便記錯了,又怎麼會那麼巧是江遙所在的房間呢?

    今天到這裏是趙斐的主意,要提前來也是趙斐的主意。

    她對我算是知根知底,也在不知不覺間摸清了我的底牌,我卻對她除了名字之外一無所知。

    想及此處,不免又將之前她對五姐姐說過的那些話聯繫起來,一時間對這個人越發捉摸不透。

    可她對我陰陰沒有那樣的惡意的,爲什麼我總有種每一步都走在她的算計中的錯覺,是我想多了嗎?

    我擡頭,眼前的趙奕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跟玉璟說着什麼,陰陰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兩個人的性格卻是天差地別,若不是早已熟知,真的很難把這樣兩個人聯繫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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