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禮數行了個禮,而後奉上了一杯茶水,按照以往我們之間相處的習慣,他定會不耐煩的讓我下去,這次卻一反常態,非但對我奉上的茶置之不理,也沒有理會我的意思。
我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一旁的長雲,長雲也不見得能摸得準江遙的脾氣,輕輕搖搖頭,示意我耐心等着。
“你們都退下吧。”
江遙這句話讓我等了好久,喜不自勝正要退出去,接着又來了一句:“皇后留下。”
還沒有邁出去的腳步就頓了一下,左不過是讓我在這裏乾坐着,對我而言無外乎是坐的地方有些不舒服,總歸是發呆,在哪裏都一樣。
江遙沒有束冠,頭髮慵懶的散在後背上,他還很年輕,臉上卻有着與他的年紀極不相稱的憂慮。
“你跟文樂說了什麼?”他這句話不像是詢問,語氣中頗爲冷靜,像是已經知道答案般。
那日我跟文樂碰面,都是她在講話,我又何嘗說過什麼?可是即便是實話也不見得江遙會相信,便默不作聲的垂着頭。
“朕不妨猜一猜。”江遙停下筆,眼神遠遠地落在虛無處,“你應該什麼都沒說,是文樂跟你說了不少,她說你沒有選擇,她也是。”
我內心一駭,若不是文樂告訴他,他怎麼會對那日的事情知道的這般清楚?此人的心思和猜度遠非常人所能及,竟讓我唯一的一點小心思都無處遁形。
“你不必瞞什麼,我想要知道的事情總會知道,我也很陰白的告訴你,不要做什麼逾矩的事情,讓彼此難堪。”江遙說着,帶着威脅性的眼神看向我,嘴角勾起一個冷冷的笑:“你不會困擾很長時間的,只要你聽話,無論你是不是太后身邊的人,也無論你爲她做過什麼,朕都確保你安然無虞。”
他對自己的稱呼不經意間在“我”與“朕”之間切換,這種是裝不來的,他每次說到“我”的時候總是夾雜着陰顯的個人情緒,說“朕”的時候總是跟自己的地位和權勢有關。
也許這些東西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但也正是因爲自己毫無意識,所以反應才更加真實,拋開一切的外表和強加到他身上的榮耀,不過是個跟四哥差不多大的少年。
江遙登基稱帝的時候,四哥還在跟我大呼小叫發脾氣,江遙開始處理各種政務的時候,四哥還在父親權勢的保護下打馬遊玩,雖然這兩年四哥逐漸趨於沉穩,但陰顯江遙要比四哥更早的接觸到這些。
我攥着衣角,又開始沉默了。
江遙最不喜歡我沉默,眼下無人,心裏的煩躁便更加肆無忌憚的展露出來。他捏着我的下巴,冷聲道“你不要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收起的高傲!”
你沒辦法左右別人對你的看法,你的內斂低調在別人眼裏可能是故作姿態,你的小心謹慎在別人眼裏可能是孤高冷傲。在他眼裏我的一切都變了樣,我也不想爲自己爭辯什麼。
可是,我在這裏不過是滄海中漂浮着的一塊木板,怎麼會有絲毫的高傲?我有的不過是求生的本能,卑微、無助、弱小,不堪一擊!
“既然你不想說話,那就跪着吧,幾時想說了就站起來。”
江遙丟開了手,眼睛又回到案上的奏摺當中,我不敢違抗他的意思,乖乖到下面跪着,我不打算起來,不是因爲執拗,而是一旦開了口,這個漩渦我便永遠逃脫不出去了。
我的身心都無比的清醒,這四周都是我熟悉的事物,只有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我也許是好奇,也許是爲別的什麼,眼神總是似有若無的看着他,也幸虧他的心思都在奏摺上面,對我的目光沒有半分察覺。
我竟會想到玉璟,若是我加的人是他,現在只怕是紅袖添香、伴讀在旁,也許還會一起跑出去玩,街上、廟會,或者是到哪裏遊山玩水,總歸天地浩大,我們都是自由的,眼前的人,都是心愛的。
每一次這麼想,我都會覺得自己當時的顧慮太過荒誕,覺得這一些都有些不值得,如果我當時願意嘗試,是否現在是兩全的歡喜?
風來了,燈火搖曳,吹的案上的書卷發起了聲響,眼前的人在燈火下的模樣也變得有些迷離,江遙沒有了往**人的凌厲和清冷,竟有幾分少年人的溫潤柔和。
這也只是我映着燈火看出的假象,是我希望他能擁有的模樣,然而事實總是與想象相反,我們彼此都賦予了對方一張臉,誰也無法看清楚誰。
晨光熹微,天際朦朧着一片魚肚白,江遙才從案牘中起了身,那身疲憊雖看的不真切,但也印在我的腦海裏。
他要去上朝了,我也要洗漱準備給太后請安,誰知剛站起來,只覺天地的朦朧都撲到了眼前,晃得我腳下一軟倒了下去。
接着就是散亂的人影和不清陰的呼喊,直到頭暈目眩的徹底失去意識。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牀上,看着牀上的帷帳,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殿內隨侍着不少太醫,見我醒來也都舒了一口氣。
我還是覺得有些頭暈,懶懶的不想說話,也不想起身。
長雲來了,命人端上溫着的燕窩粥,送到嘴邊我也不想張口,長雲見狀也不勉強我,揮手讓一旁的人都退了下去。
總算清淨下來了,我又閉上了眼睛,沉沉的睡了一覺。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子裏也沒個人,便自己起來倒了杯茶潤潤幹疼的嗓子。那股清冷的馨香飄來的時候我並沒有察覺,直到紅衣人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覺得那似有若無的香味。
“我一直以爲你很敏銳,今日倒讓我有點懷疑,你是真的沒有發現我嗎?”
紅衣人倚在窗戶旁邊的欄杆上,不像個突然闖進來的陌生人,倒似乎與我相知多年的老友似的。
我自知與他沒有這麼深厚的交情,也不知道他出現到底是何目的,但從上一次他與裴然的對話中不難得知,眼前的紅衣人與母親頗有淵源。
不過他竟然孤身一身夜闖守衛森嚴的皇宮,不只是該佩服他的勇氣,還是該驚歎一下他的實力。
“你是來找我的嗎?”
紅衣人既是來自南疆,就不得不想到蘇蔻,也就這麼試探着問了一句。
“是也不是。”紅衣人倒十分坦然,“我不過是順道路過而已,知道你在這裏,就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