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燕綰暫時離開,去了碎葉城,就連謝忱也陪着她一起離開了。
燕重鏡若是繼續留在主人已經離開的小謝府,未免就有些不像話了。
至少對他自己來說,是有些不像話的。
於是,他在燕綰離開之後,簡單收拾了兩件東西,暫時離開了小謝府。
當然了。
燕府他肯定是不會去的。
那麼也只能在外面隨便找個客棧,先住上一段時間。
說巧不巧,他住進的那家客棧,恰好就是仇墨嵐付了整整一年房錢的那家。
到了該用晚膳的時候,燕重鏡才下樓,便看見了拎着一壺酒,晃晃悠悠的走過來的仇墨嵐。
任何長期暴飲暴食,將酒水當成白水來喝的人,精氣神看上去也會比普通人低上許多。
更何況仇墨嵐這次與人拼酒,是從昨天夜裏一直喝到了現在,要不是與他拼酒的那人醉暈過去,他甚至都沒打算回來。
醉醺醺的男人身上酒味太過濃郁。
哪怕還隔着一段距離,就已經叫人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燕重鏡捂着鼻子,快步從樓梯走了下去,避到一旁準備等仇墨嵐先上樓去,再出門喫飯的。
他是認出了來人是誰,卻也沒有上前打招呼的想法。
而且對方還醉着,說不定他就算上前去,對方也認不出來他。
倒不如干脆就省了這回事情。
仇墨嵐本來是沒有認出擋在樓梯上的人是誰。
可小少年捂着鼻子,嫌棄的模樣太過明顯,在他渾渾噩噩的腦海中分外清晰。
他右手手肘杵在樓梯的扶杆上,左手拎着酒壺,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喝過之後才半是嘲笑的看向燕重鏡。
“現在的小孩子可真是有夠嬌氣的,這麼大的一個人,連丁點兒酒味都聞不得,還比不上別的姑娘家,可真是白長那麼大的個子了。”
有那麼一瞬間,燕重鏡是分外茫然的。
前幾次見到的仇墨嵐,每次都和他家姐姐聊得很高興,看上去爲人端方,還會替他姐姐說話,是個再好不過的長輩。
就算這次他喝的醉醺醺的,看上去與先前很不一樣。
燕重鏡也只是不準備上前去打招呼而已。
也並不覺得對方有什麼不對。
畢竟人總會有情緒失控的那一刻,想要趁着其他人不在的時候,稍微放縱下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他都沒覺得仇墨嵐形象有損,誰知對方下一刻就刷新了他的印象。
明明他都沒有做什麼,只是捂了個鼻子而已。
結果就被針對了。
有種讓人無言以對的感覺。
偏偏他還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於是就更加生氣了呢!
小少年氣鼓鼓的看着對面的仇墨嵐,想着要輸人不輸陣,便放下了捂在鼻子上的手。
其實捂住鼻子,也還是能聞到對面那人身上的酒臭味。
之所以先前沒有放下手,不過是爲了叫自己心裏能好受些。
而且多多少少也確實能擋住一些味道,不至於太沖。
燕重鏡仰頭看着對面的大高個兒:“你也說了我還是個小孩子呀!”
酒喝多了,確實能叫人變傻的。
仇墨嵐迷迷糊糊的聽到小少年的辯駁,睜開了一條眼縫,勉強打量着小少年。
他印象中也有個小孩,張口閉口都是他姐姐說。
眼前的這孩子說話,怪讓人懷念的。
可惜喝醉了酒後,不管是看什麼都自帶重影的,對面的小少年在此刻的仇墨嵐眼中,有着三頭六臂,跟話本里的哪吒似的,看着就不像是正常人。
“喝酒可不會讓人變傻,”仇墨嵐挪動了下位置,倚着背後的欄杆,搖頭晃腦的說:“傻子都是天生的,哪怕平時沒有表現出來,等到遇見事情後,總會表現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燕重鏡的錯覺。
他總感覺仇墨嵐像是在意有所指。
但轉念一想,人家醉酒之後都沒有認出他是誰,對着一個陌生人意有所指,他圖什麼呢?
大概是圖一個痛快吧!
一個人的心就那麼的大。
藏了太多的事情後,就會佔據了自己最愛之人存在的空間。
當然是要定期同外人倒倒苦水,將藏在心底的事情都說出去,才能空出更大的空間來裝着來自最愛之人的回憶。
誰讓他只有回憶值得懷念了呢!
“像你這麼大的孩子,應該已經入學讀書了吧!學堂裏的先生教你們仁義禮智信,告訴你們人無信而不立,你們還愛看話本,將話本里仗劍走天涯的俠客當成自己憧憬的對象,就想着有朝一日也能成爲仁義的大俠,卻從沒想過自己會爲此付出多大的代價,又好像不管付出多少代價都是可以的。”
對着陌生人長篇大論的仇墨嵐,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對方會因爲不想聽這些話而跑掉。
他自顧自的說着話,喝着酒,都沒有再看對面的燕重鏡。
燕重鏡本是在仇墨嵐移開視線後,就準備離開的。
但無意中聽見了他的那番話,也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他竟是停下了腳步。
猶猶豫豫的回頭看了一眼,他忽然覺得自己停下來聽兩句,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恍惚間,燕重鏡又想起上次燕老爺在家中試圖隱瞞他主持了程煥與常如意的婚事,下人們一個都沒敢開口,卻叫仇墨嵐主動說了出來,方纔引出了後面的那些事情。
雖說沒有仇墨嵐橫叉那一腳,等再過些時日,他們也還是會知道那樁婚事。
但知道的早與晚,也還是有着區別的。
早了,便會是如今的這副結果。
可若是晚了的話,以姐姐的性子,就算她依舊會十分生氣,可她恐怕是不會再去打擾程煥和常如意的。
如果姐姐不願意去找常如意的麻煩,以她時刻避開常如意出席場合的習慣,也不會有人到她面前說程煥與燕重錦的關係,那些陳年往事還會繼續埋在湖底,作爲一個祕密被繼續隱瞞下去,而他的姐姐大概會在無盡的自責下,早早敗壞了身子,年紀輕輕就已經步入黃泉,打算去黃泉中同她的兄長說一聲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