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這個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雖然沒看到人,但是聽聲音也的確是夠閒散狂放的了。

    “江公子不必客氣。”我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因爲今天要面對那個賈璉,讓我感到了不同尋常的壓力吧,這會兒可以暫時逃避,心情很是輕鬆。

    雖然再下去沒有說話,窗外的雨嘩嘩的下着,我卻覺得這方被屏風攔起的小小天地這麼安詳,連外面大堂裏坐着的那些人說的話聽起來都充滿了生機。賈府是個很安靜的地方,絕對沒有這麼多人同時聚在一起說話的,雖然我聽不清外面的人都在說什麼,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悲喜……但是我能感覺着一種真實的存在感。

    周瑞家的過來說:“奶奶,府裏派車來接我們了。”她身後跟着個小廝,手裏拿着幾把傘。

    我點點頭,站了起來,隔着屏風對那一邊的人說:“江公子,我們先走一步了。公子需不需要一把傘?”

    “夫人不必客氣,想來在下的家人也就要來接我回去了。”他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又改口說:“多謝夫人,那麼就請暫借在下一把雨傘吧,改日再登門歸還,不知夫人府上何處?”

    我微微一笑,借傘還傘?怎麼聽着這個讓我想起了圍城裏經典橋段借書還書,還想到了白蛇傳裏的借傘還傘?可惜我不是雲英未嫁的小姑娘,不需要用這種辦法和人勾勾搭搭。

    “不必還了,區區一把傘,江公子就收着吧,不用還了。”

    我不再說話,周瑞家的還有丫頭小廝們簇擁着我向外走,我可以感覺着身後有人在看我。別人的視線其實沒有什麼質量,但是……這純粹是一種感覺,我能感覺着有人在看我,目光……應該說在一定程度上還十分的專注。

    有些怪異的感覺,我側過頭去。

    現在已經可以看到與我隔着一道屏風的那張桌子,但是令我意外的,那屏風旁邊的桌子上,坐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

    那兩個人都在看我。

    我先是疑問,這兩個人裏哪一個纔是那個江公子。但是我很快判斷出來,那個穿白色錦袍的應該就是,他臉上帶着笑意,眼睛微微眯起來,這個看起來……只能說是長的還不錯,平心而論不算很俊美,比小寶玉可還差多了,不過寶玉那種粉雕玉琢更象個女孩子的漂亮,但是眼前這個人身上卻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的穩重,笑容裏有一種不羈的灑脫風采。他的頭髮挽在頭頂,用一條月白帶杏黃繡紋的髮帶扎住,鬢角鬱青,他和賈府裏看到的男人……都顯得那麼不一樣,甚至讓我有些錯覺,這個人的開朗和那種從容的姿態……不知道爲什麼讓我想起了叔叔……

    他旁邊的那個人存在感沒有他那麼強,穿着一件墨綠色的長衫。這種顏色本身的存在感就比較弱,在因爲下雨而顯得有些陰暗的茶樓大堂裏,更加顯得沒有那麼起眼。而且他背窗坐着,我看不清他的臉。

    剛纔他和那江公子一起坐在那桌邊,不過從頭到尾他都沒出聲,甚至讓人不怎麼能發覺他的存在。這兩個人完全不同,但都不尋常。雖然他剛纔一直不出聲,而且我現在也看不清他的臉,卻能夠感覺到他的目光……似乎比那個江公子的還要專注,並且有一種……實在的質感。目光有質感,說起來可能有些可笑,但是我的確這麼感覺的。那個人的目光似乎並不在刺探,我卻有一種要被他看穿的感覺。

    “奶奶,走吧。”

    那個江公子對我晃了一下手裏的傘,還笑了笑,只是並沒有出聲。我微微頷首爲禮,然後轉身向外走。身旁跟隨的人急忙張開雨傘,護着我上了賈府來接我們一行人的防雨油布車。

    茶樓裏發生的那一段不過是小小的插曲,現在我還是踏上了迴歸正軌的路程。

    賈璉?

    我想我並不怕他,只是,想起來會覺得不舒服。

    等我的車進了府,經過夾道,到了院門口,已經有幾個人打着傘在門口等我了,尤二姐赫然在其中。

    “你又出來做什麼?”

    “這是應該的。”她說:“剛纔有小廝來回報說,二爺已經到家了,這會兒到大老爺那裏去回話交待事兒去了。”

    我點個頭:“知道了。家裏今天有什麼事嗎?”

    “啊,還有,平兒妹子說,去接巧姑娘的人本來也該回來了,但是現在還沒有到,八成也是讓大雨困在路上了,所以也打發人去接了。”

    巧姐啊?怎麼都趕在今天回來了?

    還真是巧了。

    好吧,一起來就一起來吧。

    尤二姐撐着紙傘遮着我,然後還有丫頭撐傘遮住她,一行人迤邐的走到滴水檐下,丫頭婆子們收起傘,我看看腳上的繡花鞋,已經被水都浸溼了,衣服上也是潮的。

    尤二姐說:“姐姐先換了衣裳休息一下吧。”

    平兒迎了過來,已經的把我的替換衣服準備好了,還說已經燒了發暖的薑湯。並且告訴我,接巧姐的車子也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天黑前一定會到。

    我告訴她知道了,口氣很平淡,不過心跳還是有些過快。

    我換了件家常衫子,不得不說,鳳姐即使是家常衣服,也是質料上乘繡工精緻,把同樣有些潮溼的頭髮放下來用梳子梳順,然後又重新挽起來。尤二姐坐在我一邊的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麼,有些恍惚出神的樣子。

    我喊了她兩聲,她回過神來:“啊,姐姐剛纔說了什麼?”

    “你出什麼神呢。”我問:“想什麼了?”

    “啊,也沒有……”她把手裏的梳子放下:“以前誤聽訛傳,說姐姐是個極厲害不容人的人,看來那些小人之言真是信不得。”

    人家是沒說錯,要是遇見的不是我而是原來的鳳姐,可有你好看的。

    “唔。”我點個頭沒說什麼,外面小丫頭的聲音在雨聲裏聽起來不那麼清楚:“二爺回來了。”

    我愣了一下,然後平兒打起了簾子,我和尤二姐一起站了起來。

    有個人走了進來。他擡手撣撣了肩膀上和頭髮上的雨珠。他的衣料子無疑很好,雨珠沾在上面居然沒有迅速的洇進衣料裏面去。

    我看着他撣水的手,很白皙,保養的很好的指甲,還戴着個黃金花托鑲紅寶石的戒指。那式樣我都覺得有點過於華麗。

    他把手放下來時,我看到了這個人長相。

    他臉上一定是塗了粉!

    這是我的第一印象。

    這年頭塗粉的男人也不少,尤其是這種紈絝出身的少爺秧子。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個成了家的有女兒的男人了,但是顯然,他並沒有一種堅硬的,支撐門戶的風骨。我在他的眼睛裏只看到了酒色財氣過度奢靡留下的疲倦痕跡。

    賈璉的長相,是這樣的啊。

    挺好看的,說這話不違心。但是,這種好看太虛浮了,一點也不實在。

    不管是和寶玉相比,還是我今天在茶樓見過的江公子和他同伴,存在感都比他強得多了。

    這個人典型的就是……就是個沉緬酒色沒有眼光的紈絝之徒嘛!

    尤二姐先福了福身,我只是說:“回來了?平兒快給二爺倒熱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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