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熬了半夜,巧姐終於還是有些驚怕,有些不安的在我懷裏睡着了。我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髮。巧姐的頭髮很細很軟,有人說,這樣的頭髮性格溫柔,還有種說法是,這樣的頭髮的人,福氣不厚。似乎以前還有人和我說,貴人不頂重發,頭髮軟細,是好事。

    我不知道哪種說法更準確。

    我讓奶孃把巧姐抱到我牀上去睡,賈璉的急火兒燒過一陣,現在弦還崩的緊,但腿卻不那麼有勁兒再來回的蹭地磚了,坐在椅子裏面,臉色難看的很。時不時站起來朝東屋看看。

    一直到天亮,尤二姐終於掙扎着生下一個男孩兒,雖然母子都弱,但是卻都保住了。

    賈璉得知消息時候那種狂喜,幾乎五官都快要挪位了,見牙不見眼的哈哈哈哈個沒完,高興的不知道怎麼張羅纔好。我卻是哈欠連天。孩子抱來看了,很瘦很瘦,喘息的動靜不仔細去觀察幾乎覺察不到,太虛弱了。

    但是他畢竟是出生了,也活下來了。

    很好,真的很好。

    從院子裏那些人的態度來看,就知道男孩兒在這個地方代表了什麼意義。秋桐臉色鐵灰嘴脣咬的發青,平兒臉上帶着一絲並不由衷的笑。我卻覺得一身輕鬆,只想去補個覺。

    好了,尤二姐生了兒子……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有種我欠了她東西的感覺。是的,她原本該是被鳳姐逼迫自盡的,但是在這裏並沒有發生過。我心裏的對她的歉疚其實很沒有道理,你聽說過誰家大老婆要對小三有歉疚之心的?就因爲沒有發生過的那些迫害?

    不,它們發生過……發生在我的認知裏,發生在那些將要到來的時間裏。

    如果我沒有變成鳳姐,那尤二姐今天一定不會是這樣了。

    不過不論賈府上下的人怎麼比較生下兒子的尤二姐和我這個失寵多病的原配,我不在乎。反正我打定的主意是等寶玉考完了試我就脫身的。

    而寶玉的考期,就在這兩天了。

    我打發小廝去劉木匠那裏看看車子的情形,倘若他肯做,那麼我就省了很大力氣了。我是瞭解自己的,身體雖然比以前好了,但是還不到非常健康的地步。要是沒有好的出行工具,這長途跋涉的前去江南還真是一趟苦旅。

    邢夫人一得了消息就趕來了,要說她是着緊孫子,那是假話。連兒子都不是親的,何況孫子?她只不過是趕着來落我的面子,不管是秋桐也好,尤二姐也好,都沒有本錢和她爭強鬥勝,她一直嫉恨的只有我一個人。

    眼看她坐在那兒言不及義,看了孩子之後還是不肯走,句句話都想刺我。可異她的滿身力氣都打到棉花上了,我支着頭一副病體支離,神思難繼的的樣子,她說什麼我都眯着眼只當沒聽見,邢夫人這個人真是沒點眼力,獨角戲還唱的洋洋得意,可見以前是真的憋的太狠了,當婆婆的始終被兒媳婦壓制着出不了頭,好不容易我現在失勢養病,二房又生了兒子,她還不使勁兒抖威風?

    好不容易邢夫人過足了癮走了,平兒扶我進裏屋去,撲哧一聲笑:“大太太只喝了半杯茶卻饒了這麼多話,也不知道口水是不是夠用。”

    我也笑了,雖然不當回事,但是有個蒼蠅嗡嗡嚶嚶的繞來繞去,也夠煩人的。

    “對了,興兒回來了,那劉木匠說已經劃了料,開工做車了,約摸半月後就得。”

    我一樂:“真的?”

    “哪有還有假的。”

    “我原以爲不成了呢。”

    “看奶奶說的,還有放着錢不賺的嗎?”不過她自己卻又咂過味兒來:“還別說,這個人就象個愣頭青,沒準兒有錢不掙的事兒還真乾的出來。”

    看來平兒對那個劉木頭的印象是差的不行了,一提起他來就橫眉冷目的沒好氣。其實我倒覺得那個劉木頭除了來歷不明引人探究之外,倒是很有男子漢的風骨。再說,就憑他聲音滿象小叔這一點,我對他就討厭不起來,反而很有點親近的感覺。他比我所見的這些紈絝男人可要有脊樑的多了。

    賈璉在東屋裏不知道安排分派什麼,媳婦婆子們來來去去忙個不停。平兒看我沒什麼反應,自己臉上也淡淡的,秋桐送了邢夫人回來,就一個躲西屋不出來了,不知道邢夫人問了她什麼,她又是不是求懇了邢夫人什麼,反正我也懶的和她們計較這些。等寶玉考過之後,要是他中了,那我再替他籌劃一下。如果沒中……我也只能先顧自己。時間不等人,昨天尤二姐生孩子,讓我想起宮裏的事。元春是賢德妃,只比皇后貴妃低一等,看起來是很風光。可是

    皇后有嫡子,貴妃有一子一女,四妃裏面淑妃早年亡故,而惠妃也有子女。元春的孃家不可倚仗,還要靠她蔭庇,又沒有子女可依靠。皇帝的寵眷現在又已經大不如前,她自己的身體再時不時的出點事,賈府和元春,現在都已經如同風中之燭,搖搖欲滅。

    這麼一想頓時危機感大增,我得趕緊着跑路。看着邢夫人的樣子,也很急着想把我這眼中釘拔了呢。

    其實要脫身並不難,有文秀在,我要脫身隨時都能行,但是還有平兒和巧姐,就非得想個萬全之策了。

    我這麼盤算着,梳上了頭換好衣服去賈母那裏。

    這邊進門的時候,裏面的丫頭也沒以前那麼恭謹了。原來一說少奶奶來了,幾乎大小丫頭都立刻肅然相迎。現在卻只有一聲乾巴巴的傳喚通報“璉二奶奶來了”。

    屋裏的人還是那麼幾位,迎春不在,探春在,惜春不在。寶釵和黛玉在,另外就是寶釵的妹子寶琴也在。

    這個小姑娘我不太熟,以前鳳姐和她也不太熟。寶釵和鳳姐是姨表姐妹,但是寶琴是寶釵的堂妹,所以就血緣上來說她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寶釵微笑着迎上來,說:“鳳姐姐,你身上可好些?”

    她總是會做人的,處處圓滑。我看着她……寶釵會不會覺得累?不,也許不會,這已經成爲了她的習慣。

    我心疼黛玉,關心寶玉,我不願意迎春嫁給孫紹祖。但是……我卻覺得寶釵完全不需要我去多事。她是會照顧自己的,現實的。她不需要旁人替她操心。

    “今天覺得好多了,到老太太這兒來請安。”

    賈母點頭一笑:“我聽說尤二姐生了?”

    “生了,是個男孩兒。”

    賈母對一旁的王夫人說:“我聽說那個尤二姐身體也不好,孩子又不足月,她未必能照料的好。”賈母轉過頭對我說:“鳳丫頭,那總是璉哥的頭一個兒子,要不就……”

    我趕緊打斷了賈母的話,要是我沒猜錯,疼愛鳳姐的賈母下句話就是要把這孩子交由我撫養。

    “老祖宗,我正有事想求老祖宗。”

    “哦?什麼事?”

    她微微眯起了眼,精明的光亮被慈和的樣子掩蓋了。

    賈母對鳳姐無疑還是迴護的,但是我卻不需要她迴護。

    我使了個眼色,平兒在一旁替我說,前天才請大夫來替我看了病,說我的這個病需要好好調養,絕不能勞心勞神的,而且在北方對病情不好,須得換到暖和的地方住着才成。我應景的咳嗽了兩聲,對賈母和王夫人提出了我的要求。

    “請老太太,太太開恩,許我到金陵去住一年,好好把病養了,以後也能更好在老太太,太太面前盡孝,持家料理……”我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的看着賈母和王夫人的反應。

    王夫人露出關切的神色,賈母聽過之後怔住了,隔了一會兒問:“可我看着你氣色已經好多了,郎中那麼說也……”

    “老祖宗,不是一個大夫那麼說,好幾位郎中都是這麼說的。”平兒小心的替我說話:“二奶奶不料理事務的這些日子,倒是比前些日子要好了些,但是病還是去不了根兒。郎中說的也是,南方的氣候是比較適宜調養身子的。”

    王夫人顯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賈母也一時不說話了。倒是寶釵她們停下了原來在聊的話題,一起把目光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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