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子外面有朦朧的燭光透進來,我昏昏欲睡,但是沈恬似乎還沒有睡意。

    沐浴後他的頭髮散發着皁角的清香,頭髮還沒有全乾,我枕在他肩上,聽到他輕聲問:“睡着了嗎?”

    “嗯?還沒有……”我說,不過也快了,眼皮象抹了膠水一樣。

    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沈恬出奇的溫和……和他在一起我一點要保持距離的想法都沒有。

    以前鳳姐的記憶中,有關於和賈璉的相處……很多畫面,夫妻兩個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的,毫無保留的相互坦誠過。賈璉一開始就算計着鳳姐有多少陪嫁,而鳳姐從進門頭一天就琢磨把賈璉的房裏人給攆出去……

    沈恬無疑是個好丈夫,好的……出乎意料。

    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好的出奇。

    雖然沒有看過,但是我卻也知道,一個從夫家出走,帶着孩子的女人,能有個棲身之處,平平安安過下半輩子就不錯了。但是我居然又嫁了一次人,而且,對方的地位如此顯赫。這說給別人聽,別人的反應也一定是“這個女人憑什麼這麼走運”之類的。

    這不能怪別人,因爲我自己一想到這個問題,也總覺得自己……也的確是運氣太好了一點吧。雖然認識他之後被誤傷,還受了幾番驚嚇,但是……但是與現在我得到的相比,那些真的微不足道,根本不算什麼。

    “京城那邊,我會讓人探聽消息,或是打點一下,不令他們處境太爲難的,你也就別擔憂了。”

    “嗯,不知道那兩個流配的是往哪裏去,誒,我說,他們總不會發配到我們這裏來吧?”

    “應該是不會的。”

    我口齒不清的說:“平兒還跟我說,不讓我再和你說榮寧府的事情呢……”

    沈恬笑聲低沉,胸腔也跟着一震一震的:“她也是好心,是怕我多心。”

    “我就是放心不下那幾位姑娘……還有幾個丫頭,當時處的也好。尤其是老太太身邊最得用的一個,我臨走時,其實老太太已經放了她自由身了,但是不知道這中間有沒有別的變故,她現在的處境又如何了……”

    “你把名字告訴江燮,讓他差人去打聽下她。”

    我打個哈欠,意識更模糊了:“她是個死心眼,老太太在的時候,一心就只有老太太……當時文秀去京城想帶她一起回來的,她不肯。現在……現在誰知道呢……要打聽,還是打聽打聽賈家的幾位姑娘吧,唉,她們只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說完之後,忽然想起來自己脫口把文秀的真名說出來了。要知道她現在一天到晚都是男裝,就用李計這個名字。

    糟糕,我擡起頭來看看沈恬的反應。

    不過沈恬只是笑,我知道他早就心知肚明,於是再躺下來,就當剛纔什麼也沒有說過。

    他也非常識趣的就當自己什麼也沒有聽到。

    其實我也想知道賈璉和尤二現在過的怎麼樣了,但是我又不缺心眼兒,這個就不必說出來了。當着現在的丈夫說自己惦記前夫?

    尤二身體怎麼樣?她兒子呢?賈璉一下子從威風八面的璉二爺落到現在無職無權無錢的三無境地……

    嗯,但是,他愛怎麼折騰,那都和我沒關係了。

    忐忑而憂慮的心情,在這樣的氛圍中慢慢平復。

    我是幸運的,因爲有着不幸的人的遭遇作爲對比,所以我現在擁有的,愈發顯的可貴。

    第三天我纔算把府裏的事理清,然後過江燮那邊去看寶玉和黛玉,然後委婉的,把賈府的情形說了一下。

    我本來覺得這兩個人都沒經過什麼事,一個比一個還純潔無助象小白兔,少不了得好好安慰勸解一番,可是沒想到沉默一會兒之後,兩個人的反應都極爲平靜,沉着而冷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是託我進一步再打聽打聽消息。

    可是,雖然他們都極力剋制,黛玉還是落下淚來,寶玉的眼圈也是紅紅的。

    老太太在時,最疼他們兩個。臨要去了,還將他們兩個一起送出來……

    不過賈母也富貴了一輩子,去的也及時,不算喫什麼苦頭。

    我們坐在一起,他們反而勸了我幾句,要我不要太牽念。

    我看着他們兩個,和在賈府初見時明明隔的時間並不算久,可是坎坷和變故卻讓他們在短短的時間裏就成熟了。

    他們已經知道,眼淚或激憤都沒有用處,生活並不會因此就對你寬容。正相反,你若軟弱,那命運只會更強硬殘酷。

    盛夏很快過去,秋天到來的時候,我們都已經習慣了邊關生活。寶玉和黛玉兩個人找了一處房子搬離了江燮那裏,不過那房子離江燮的住處也不算遠,找了一個老媽子做飯打掃,紫絹一直跟着他們兩人,忠心耿耿的,倒真難爲這個丫頭。而且寶玉還弄了一處鋪面,賣點書卷字畫什麼的。我原先擔心他那公子哥兒脾氣,想一出是一出,這鋪子只怕賺不到錢反而要賠本,但是讓我很意外的是,這門兒生意他居然做的還不錯。這裏雖然是邊城,但是城裏人的日子過的還算是安定,富戶與讀書人也不少,寶玉還請了一個掌櫃一個夥計,自己有時候在店裏盤桓,有時候和江燮約了出去,或是跑一圈馬,又或是附近的山邊寺廟。江燮倒是次次不落的,每回都來邀文秀同去。文秀有時候一起去,有時候便推辭不去。一來二去的,連平兒也看出江燮懷的意思來了,但是文秀有一段埋在心底的往事,對誰也不說,自己守的那樣緊密,別人誰也不得窺探。

    “夫人,咱們的車該好好收拾收拾了,前兒林姑娘用車,我聽着車軸聲都不對了。”

    我看着巧姐描紅,並沒擡頭:“嗯,你看着辦好了。”

    平兒走過來,把手裏的繡活兒給我看,輕聲說:“夫人,林姑娘和寶二爺的事情,他們自己雖然不說,可是兩個人住在一個院子裏頭……時間長了也不合適。這裏他們又沒有別的親故,不如夫人出面,將他們兩的事情給辦了吧?”

    我也想過這件事,從他們一到這裏我就琢磨過,不過我始終對他們的姑表親關係不能釋懷。血緣關係太近了,下一代恐怕會受大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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