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替TI >第十八章 自述
    楊悅晴和靳鴻儐被帶進了兩間挨着的審訊室,他們面前分別坐着繆義欣和柳川嶸。

    來自側後的光源略微有些刺眼,卻把那張臉龐襯托得更加消瘦、立體。被拘押後的這些天,楊悅晴一直心神不寧。如果對面端坐的人不是少年時的老友,她恐怕不會娓娓道來接下來的故事。

    “初中畢業我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這你是知道的。在我升到高三的時候,家裏添了新成員,我的弟弟,楊鴻儐。母親23歲就生的我,生弟弟的時候也不過40歲。不過考慮到時隔17年後再生二胎,這事兒即便放到現在,也是非常前衛的。好像是因爲我爺爺臨終前留了話,所以我爸才決定完成他老人家的遺願,再要一個男孩。要生弟弟這事兒,父母和我進行過充分的溝通。我們家向來講究精英教育、寧缺毋濫。無論父母骨子裏有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我都覺得自己應該支持他們。

    弟弟的到來,給家裏增添了不少歡聲笑語,父母也因再次的勞碌而越發年輕起來。就在我即將成人的18歲之際,我們一家四口去外地省親看望我的奶奶,她是我家祖輩裏當時唯一健在的老人。不幸的是在去老家的途中我們遭遇到了隧道的塌方。那是一起非常嚴重的安全責任事故。當地主管部門爲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不惜謊報遇難人數,聽說有的人檔案因此不翼而飛了。我想我的父母便是其中之一,這也是爲什麼你沒能查到他們的原因。”

    對面的繆義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當那些小概率事件降臨在親人朋友身上的時候,便會產生造化弄人的感嘆。

    “要是班裏的同學當時知道這些事兒,都應該幫幫你的。”

    楊悅晴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在拒絕命運的嘲諷:“奶奶得知此事後,竟也沒能扛得住打擊,沒過幾個星期便在睡夢中離世了。我的母親是獨生子女,我的父親還有一個妹妹,不過是在大西北的老家。父親他好不容易從山裏走出來,我說什麼不能再和弟弟再回去。可是不回去,我們便成了孤兒。我倒還好,念個大學再打打工,養活自己沒有問題,況且父母當時還留下了一筆錢。可弟弟卻成了一個難題。母親她臨終前掙扎着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你猜是什麼?”

    繆義欣沒有開口,他只是無助地搖了搖頭。

    “‘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小儐’。我不知道母親在彌留之際有沒有仔細想過,她這句遺言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把弟弟照顧好我就得委屈自己,我要不讓自己受委屈,就得拋棄弟弟。老話說的好,長兄爲父,長姐爲母。最終我放棄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選擇一個人負重前行。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飛蛾撲火的感覺。

    因爲白天還要帶孩子,我應聘的好幾家工廠都吃了閉門羹。於是我就去街邊路口擺攤。每天出攤時我都會揹着一個竹簍子,弟弟就擱在裏面。可是那些年,大家手裏都沒錢,東西也都是自己能做就自己動手。我的小本生意舉步維艱,只能勉強維持我們姐弟倆的生計。

    老天並沒有因爲我的善良而給予我們更多的眷顧。弟弟9歲的時候都沒上學,個子還和6、7歲大的孩子一般高。說白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我沒錢。我突然意識到,這樣下去絕對不行。把弟弟照顧好絕非等同於把他留在身邊這麼簡單。我要想辦法讓他變得有出息,要他接受好的教育。雖然非常捨不得,但我還是把弟弟送去了孤兒院。鴻儐從小就懂事,長得也不錯,身體也沒毛病。他在孤兒院裏呆上一陣子,能有機會找到不錯的人家。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那是因爲他們很早就嘗過人間冷暖,也懂得人情世故。我告訴小儐,如果有人要收養他,一定要見到對方,看到是知書達理的人家纔可以鬆口。那天我把他帶到孤兒院門口後他是一個人走進去的,頭也沒回一下。我知道這孩子將來一定能幹大事兒。後來事情的發展也驗證了我的預測。不到兩年的時間,他便被一戶姓靳的人家給收養了。 ”

    另一間的審訊室內,靳鴻儐主動問柳川嶸要了支菸。上次抽菸還是他和柳川嶸初次見面的時候。一縷濁煙如檀香般冉冉升起,氤氳了過往的歲月。

    “靳家人待我不錯,也非常重視對我的教育。不過我一直牢記姐姐對我的叮囑,對於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畢竟養父母只願意收養真正的孤兒。養孩子要花銀子,花感情,這也是人之常情。12歲那年,養父母想給我改姓,我也沒有提出反對。如果姐姐當時知道這件事兒,她一定會支持我的決定。我們姐弟倆都是喫過苦捱過餓的人。那年頭,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好在我們家的人都擅長學習,小學時我就連跳了兩級,後來我念了中學、大學、研究生、博士。這期間,姐姐只是經常會去校門口和我見面,但從來沒有去過我的養父母家一趟。她說,只要我過的好,心裏就踏實,認不認她這個姐姐並不重要。

    我辦婚禮的時候邀請她前來出席,不過是以朋友的身份。她是一個人來的。

    曾經追求過我姐的男人很多,在那個大家都差不多窮的年代,像她這麼一個面相姣好的女子自然是大衆們的夢中情人。不過因爲我的關係,男人們在她身邊兜兜轉轉,最終又和她擦肩而過。畢竟那是一個講究風化、觀念守舊的時代。小時候,我就聽到過各種流言蜚語,說我是姐姐和外面野男人下的種,她卻對此不以爲意。即便到後來我已經被靳家人收養,這些流言還是一直纏着她。有時候,流言聽多了,人們便會忘記真相的模樣。在左鄰右舍的眼中,姐姐始終都是生過孩子的失足少女。

    說真的,她給我的感覺就和媽媽一樣。對於親生母親,我倒是沒有一點印象。她始終沒有把自己給嫁出去,說白了這都是我害的。”

    靳鴻儐說着丟下菸頭,用帶着手銬的手捶打了一下腦門。他彷彿是在懊悔,懊悔着自己就不該來到這世上。

    隔壁的楊悅晴說着說着,臉上泛起了幸福的光。在被收監之後,她還是第一次表現得如此亢奮。

    “看着那孩子結婚成家,我也就放心了。他還是一個副主任醫師,真好。至少我對得起母親的囑託。後來我就應聘了紫淵山莊,從端盤子刷碗做起,現在也混成了一個有模有樣的經理。我們那一輩人常說,女人只有生過孩子纔是完整的。可我卻不這麼看。至少我有小儐,他是我的弟弟,可也是我的孩子啊。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心腸軟。就說那個倪仙燕吧,騙了他的感情騙了他的錢,可我們家小儐還是對她依依不捨的。要我說什麼好呢?”楊悅晴說話的口氣就像婆婆抱怨兒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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