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慶華六年夏,大宸西南會州城。

    方一入夏會州便暴雨不斷,城中人心惶惶,生怕鬧起洪災來,幸而聽聞京城之中天降神諭。天降祥瑞,會州百姓們紛紛祭天祈福,希望天佑大宸降福人間,免去人間洪災。

    這日夜裏,山崩之聲響徹城中,百姓們呼叫着衣衫不整地衝上街頭,以爲堤壩潰崩水漫城池,可衆人跑山街頭卻發現城中安然無恙,於是面面相覷一番便都回了。

    次日清晨城門洞開,第一批趕早出城的人們打着哈欠,聊着昨夜的怪事接踵而出,片刻之後,最先出城的大壯,驚叫着跑回城門大喊:“死人!!有人死!!!”

    原來,昨夜城外堤壩確實崩塌,萬幸並未殃及城中,但卻從水道中衝出大量屍首,百姓前往城外圍觀。遍地的屍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甚至還有裹在襁褓中的嬰兒,已經被水泡的發脹,少說有百十來具,現場惡臭熏天,不少百姓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在一旁嘔吐起來。

    “都圍在這裏是嫌命長嗎!”中氣十足地厲呵聲驚得百姓紛紛回首,來人是位二十出頭劍眉星目的年輕人,城裏多數人都認識,那是鄉紳段家的獨子段跡堯,也是會州府衙的捕頭,這是官府來查看情況了。

    看着遍地的死屍,段跡堯忍不住皺眉左右吩咐道:“趕緊把人都趕走!這麼些個屍首染上瘟疫全城都得遭殃!”

    捕快們開始清理現場百姓,有人不願離開,卻被捕快們拔刀的氣勢嚇到,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一步三回頭的離開。段跡堯不耐的嗤笑一聲,拉過挽袖準備收殮屍體的祁爍道:“去詢問發現屍體的那小子。”祁爍無奈地看了看他,嗯了一聲走向綣在一旁哆哆嗦嗦的壯漢。

    段跡堯攏了攏嬰孩身上的包裹,在心中頗不是滋味,一旁的仵作老楊忍不住咒罵:“造孽啊!”

    驅趕走百姓後的捕快們回到現場,老楊的侄兒同爲捕快的小楊走到段跡堯身邊,不高興地撞撞他說:“頭兒你可真偏心,清理屍首這事交給我們做,怎麼不讓祁爍去啊!”

    段跡堯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就你話多。”小楊嘿嘿笑着,轉頭跟大夥一起忙去了。

    開始大夥還插科打諢聊着天,慢慢所有人都不再做聲,只沉默地收拾幹活。一個時辰後,看着地上齊整碼的近二百具赤條條的屍首,所有人都紅了眼,一位剛做父親的捕快走到孩童的屍體旁,沉默的脫掉自己的內衫爲一個孩子遮住身體。

    段跡堯靜了片刻吩咐道:“記錄數量後,圍住這裏別讓百姓過來。”

    那邊祁爍帶着不住打顫的漢子走過來,將手中的記錄遞給段跡堯,緩慢開口:“他知道,的都在,這裏了。一,大早,就發現這事,被嚇到了。”

    段跡堯點頭道:“你先帶他回縣衙,我等老楊查一查很快就回去。”

    祁爍點頭嗯了一聲,轉頭看向遍地遺屍,面露不忍。段跡堯張開手掌擋住他的眼睛,把他腦袋轉回去輕斥道:“趕緊走!”

    趕走祁爍後段跡堯纔開始仔細檢查這些屍首。所有人都是刀傷致死,幾乎每具屍體後背都有穿刺的刀傷,顯然兇手爲了確保沒有活口進行過二次的清繳。屍首多數沒有衣服,應該是他們的衣服有不一樣的特徵,纔會被兇手脫掉。

    段跡堯伸手撩開嬰兒的包裹,看着包被的裏襯皺起了眉頭。裏襯的白布上有暗紋,工藝和字樣有些眼熟,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哪裏見過。

    日頭漸漸升高,屍體的氣味愈發的讓人胃裏翻騰,段跡堯拍拍忙活的老楊道:“別忙了,留下幾具存疑的屍體,其餘的找人把屍體送到亂葬崗安葬,我先回去覆命。”

    老楊長嘆一聲,縱然不願意,可那麼多的屍體,就是再來幾個仵作也是驗不完的,便也只好讓小楊去找些閒漢來搬運屍首。

    會州府衙。

    會州刺史李開年神情凝重看着桌上兩份文書,一份是祁爍詢問的供詞,另一份是城郊屍首的詳情。段跡堯立在堂下說道:“若非大雨這些屍首也不會被人發現,那麼多的屍首留在城外屬下唯恐鬧起瘟疫,就下令掩埋了。”

    李開年微微頜首:“我知道,你做的不錯。這些屍首的身份可明晰了?”

    段跡堯搖頭:“只能看出屍首老者和成人較多,別的不知,且那些屍首不着寸縷,暫時沒有可查的物品。”

    李開年嘆氣道:“本官駐守會州多年,從未發生過如此慘案,幸而巡察御史前些日子剛離開,否則本官倒不知如何與他交代了。”

    段跡堯低頭不做聲,李開年吩咐道:“此事交給你,一定要查出屍首來源,看看究竟是哪裏的責任。”段跡堯抱拳行禮退出廳堂,忍不住冷笑出聲。

    行至府衙門前,一直等在那裏的祁爍,見段跡堯出來立刻迎上去問:“怎,麼樣?大人,如何說的?”

    段跡堯伸手在他額頭敲了敲:“小結巴。”眼看祁爍的眉頭擰了起來,他也不再玩笑認真說道:“大人說先查屍首的身份。不過想把這些人的身份弄清楚,就要延着河道往上游去找,你跟我一起?”

    祁爍搖搖頭擡手示意他別說話,段跡堯知道他在回憶會州地圖,便抱着胳膊等着,只見祁爍眼珠咕嚕嚕轉着,口中唸唸有詞,不一會兒脫口而出:“上,上游是,蟒山!”段跡堯捏捏他的臉感慨:“不愧是我家阿爍!活地圖的名號果真不是浪得虛名。”

    祁爍白他一眼問:“可蟒山,那麼大,要,去,哪裏找?”

    段跡堯想了想對他說:“先去找老楊,我得拿樣東西。”

    二人來到城郊義莊,段跡堯問仵作老楊要了嬰兒的包裹,拆去棉花只留外皮,在河水邊清洗。祁爍蹲在地上看着小小的被褥,神色有些黯然:“他,還那麼,那麼小……被子上,沒有血,他是被,活,活活淹死的吧。”段跡堯揚起洗淨的布料晾乾,勸慰道:“所以咱們要查出他們的身份,爲他們討回公道。”

    二人在太陽底下曬了半天,終於等到布料晾乾,祁爍看着內襯上更加明顯的暗紋驚呼:“真,真的有東西!”

    段跡堯無奈地笑笑:“你有沒有覺得這花紋有些奇怪?”

    祁爍搖頭,段跡堯拉着他道:“回去,去成衣鋪子問問。”

    當真是術業有專攻,成衣鋪子的夥計只看一眼,便把這暗紋來歷給說了出來:“難怪段捕頭沒見過,這叫蠟染術,不是咱們大宸的手藝。”

    段跡堯道:“不是大宸手藝?”

    夥計點頭:“是啊,大宸喜歡用刺繡做暗紋,會州這邊好些個其他部族,喜歡用蠟染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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