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里路對於龍大年這樣筋骨強健的青壯來說並不算什麼遠路，即便背上背了個孩子，對他而言仍然算不得什麼。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龍大年總覺得自己背上這個傻孩子相較於一般十一二歲左右的孩子要重得多，自己初時還不覺得，但背了一段時間，便已明顯有了氣喘之象，等到真的背到了夾溝村村口，龍大年本人竟在這寒冬臘月大汗淋漓。
“他媽的。”龍大年放下了鐘鳴，一屁股坐到了村口石碑處，嘴裏呼出一口白氣，兀自罵罵咧咧道：“幾天沒有打熬筋骨，竟然連一個半大孩子都背得這麼費勁了麼？”
“大年？回來了？”
此時在村口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一名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婦人提着一個籃子走了過來，她看了看坐在石碑上的龍大年，又看了看安靜呆在一旁的鐘鳴，眼神中帶着幾絲狐疑：“大年，這個小孩子是誰啊？”
“是李嬸啊。”龍大年猛地從石碑上站了起來，堆起笑容，語氣討好道：“回來了，回來了……我之前託李嬸您辦的事情……”
這位李嬸算是龍大年的鄰居，兩家屋子就隔了一道籬笆，龍大年賣地安葬父母后一貧如洗，還曾受過李嬸不少接濟，因此一直感念其恩。
那李嬸搖了搖頭，也沒有立即回答龍大年的問題，而是又瞟了一眼鐘鳴，緩緩道：“咱們回你家說。”
“哎，好嘞！”龍大年似乎有些興奮，深深呼了一口氣，背上鐘鳴便大踏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待三人到了地方，龍大年當先放下鐘鳴，推開了自家那扇早就可以算是沒了門把的半殘木門。
這樣的門不要說防盜匪了，就連小孩子怕是也防不住。
不過龍大年之所以這麼長時間也不修，無非也是因爲他家裏實在是沒什麼值得盜匪特意“光顧”的物件，一處搬不走的土炕、一座用了不知多少年的竈臺，外加幾隻禮泉府城街邊乞丐都看不上眼的缺口陶瓷碗罐，這便是龍大年在這家中所有的家當了。
龍大年似乎也對目前這“家徒四壁”的情景有些難爲情，可看了一眼仍然呆呆傻傻的鐘鳴，突然想到，今日到訪的這位“客人”貌似是個傻子，自然不會對自己的處境有什麼蔑視嘲笑之舉了，不由又鬆了一口氣。
倒是李嬸早知道這位鄰居家中是什麼樣子，半點沒把自己當成外人，輕車熟路地當先走了進去，一屁股坐上了已然積了薄薄一層灰塵的土炕，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着鐘鳴，旋即審問般的語氣問道：“大年啊，這孩子你從哪裏拐來的？”
“拐？”龍大年這還沒來得及去院內的井口打一口水喝，便聽得李嬸這般劈頭蓋臉地質問，不由愕然：“李嬸，我可是您從小看到大的，大年啥時候幹過拐賣人口這種生兒子沒**的缺德事啊？”
“不是拐的？”李嬸眼中還有些懷疑：“這孩子看樣子生得這般俊俏，一看便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又是個這般的呆傻模樣，不是你拐的，難不成是你跟外面的哪個相好生的不成？”
“這又是哪裏話？”龍大年悲憤道：“我哪裏生得出這樣的兒子！”
“別提了，這一趟我可是虧本虧到姥姥家嘍。”龍大年唉聲嘆氣，將自己如何撿到鐘鳴，如何脫離鏢隊隻身返回的事情都細細說了一遍。
李嬸聽後，倒是頗有些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不錯，這事確實是你能幹得出來的。”
“不提我了，李嬸，我託您辦的那事兒……”龍大年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
“唉，大年，嬸嬸我倒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了。”豈知李嬸嘆了口氣，緩緩道：“你託我給你說親，我自然是盡心盡力，可你自己的條件你也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龍大年尷尬笑道：“確實是窮了點。”
“倒不是窮不窮的事情。”李嬸搖了搖頭：“窮怕什麼？咱們這樣的人家哪個不窮？不窮早就搬到府城去了！但人總是要有個奔頭不是？你若是當年不賣那幾畝地，還用得着我給你說親？現在怕是孩子都有好幾個了！”
龍大年臉色垮了下去：“還是因爲沒地？”
“倒是有一家……”李嬸繼續道。
“有一家？！”龍大年猛地站直：“沒地也行？”
“沒地也行。”李嬸看了有些激動的龍大年，說道：“是水溪村的一戶人家，姑娘今年二十四歲了，模樣不算好看……”
“那沒什麼。”龍大年擺了擺手：“我這人不看臉的！”
“還有點跛腳，這你也不嫌棄？”
“不嫌棄啊！”龍大年樂呵呵道：“跛腳咋了？就算是兩條腿都瘸了，大不了平日裏我揹着她走路，我當她的雙腿不成？”
“那你倒插門他們家，你也願意？”李嬸冷不丁問道。
“當然願意啊！”龍大年笑着笑着臉色突然僵住，言道：“倒……倒插門？”
“倒插門的意思是，要我去當上門女婿？”
“是啊，你還願意？”
“我……”龍大年剛想罵兩句，可終究是把罵孃的話憋回了肚子裏，只是臉色漲地通紅：“那以後生了兒子，不就不能跟着我姓了嗎？”
“都倒插門了，肯定是跟着人家姓啊。”李嬸翻了個白眼：“大年啊，你這幾年練武把腦子都給練壞了咋的？”
“這……”龍大年憤然道：“他媽的，憑啥？”
“我猜你也不願意。”李嬸嘆氣道：“可要是這一家你也不願意，那嬸嬸我就真的沒辦法嘍。”
“他媽的！”龍大年罵罵咧咧道：“大不了一輩子打光棍！老子一個人活得也挺好！”
“你個沒出息的！”豈料李嬸聽了這話，反倒是狠狠錘了一下龍大年的肩膀，罵道：“你這麼說，對得起你爹孃嗎？老龍家的香火可要斷在你這裏啦！”
龍大年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終究只是張了張嘴，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只是頹然嘆了口氣，整個人彷彿蔫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