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聖人何求 >093.莊明運
    須知魏朝乃是以仁孝立國,禮教綱常於國而言幾乎便是一等一的大事,而新皇在這皇家祖祠中於衆目睽睽之下捏碎了生父的長生牌位,這意味着什麼?

    若換了哪怕其他任何一個人,光光是這一舉動,便足以定下一個株連三族的大罪了!

    可這人偏偏還是當朝天子!

    雖有古諺稱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真能同罪麼?

    一時間滿朝文武竟然不約而同呆在原地,變成了一衆石雕。

    而那個原本咬着牙爲神宗“仗義直言”的禮部尚書,早已如一堆爛泥攤在原地!

    倒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未有半點心虛,這位手持九龍印璽的新帝只是整理了一下頭頂的黑色冠冕,隨後神色如常地走出了皇家祖祠。

    魏舒此次祭祖大典所行之事可謂驚世駭俗,原本諸位大臣是想着極力封鎖消息,至少也得遮掩一二……不然以仁孝立國的大魏,當今天子竟然於衆目睽睽之下毀掉了自家老子的長生牌位,這傳出去國朝威嚴何在?一個處理不好,甚至有可能民心盡失!

    可偏偏這事就傳出去了!

    不用說,自是魏舒本人放出的消息。

    他根本就是想讓此事天下皆知!

    而便如魏舒所想,此消息一出,整個大魏文壇一片譁然!不知多少白髮蒼蒼的飽學大儒聽了此事後帶着一幫徒子徒孫強闖宮門!更有無數太學士子乾脆日日靜坐在太學門口,以示抗議之舉。

    相比於文壇震悚,倒是魏都的平頭百姓沒什麼太大反應,畢竟當年神宗臨朝杖殺皇子的事情也是舉世皆知的,雖說父爲子綱,況且神宗還是天子,賜死皇子也基本可以說是歷代封建王朝的傳統藝能了……但說是這麼說,神宗當年的殺人手法(當朝杖殺)還是衝擊力太強,難免讓人心裏有些犯嘀咕。再說老百姓的心思也樸質得很,老子把兒子一個個全殺光了,逼得最小的那個兒子裝瘋賣傻這麼多年,這才逃過一劫,如今神宗人都死了,還不興人家捏碎個木牌牌泄泄憤?

    不過國朝的輿論實際上還是握在文人士子的手中,老百姓再怎麼不當一回事,也架不住一羣年輕士子整日在街頭巷尾哭天搶地,再加上各種大儒、御史臺官員帶頭的批駁文章以及勸諫公文一篇又一篇,雪花一般落在皇帝的案頭——以至於最後老百姓也覺得皇帝此事做得有些不地道了。

    而面對如此洶洶的物議,魏舒又是怎麼做的?

    其實也很簡單,就一個字。

    殺!

    那些強闖宮門的大儒堪爲文壇領袖?於士人間威望甚隆?沒關係,直接定一個強闖宮禁、欲行不軌事的罪名,就此死在了殿門前!

    那些言官不也膽大到彈劾天子嗎?那也殺了——不過殺言官這事還是有些犯了忌諱,於是當天夜裏,幾位發彈劾公文的言官家裏都遭了盜匪……當然,魏都這種治安良好的地方居然會有盜匪強闖朝廷命官府邸滅人滿門,這本身就非常離譜(這也側面證明昏宗上臺之初其實還是有些顧及臉面的,然而此處也印證了他完全不要臉的後期有多麼喪心病狂)。

    那些年輕士子不是喜歡靜坐在太學門口嗎?把領頭的幾個全抓了起來,當街杖斃!

    至於罪名是什麼?

    通狄!

    沒錯,此狄正是那個現今與大魏四百年世仇、於魏朝而言如芒刺在背的北狄!

    不過當時兩國的世仇還只有兩百年,而且是北狄對大魏單方面的仇恨——而且彼時距離北狄被一位千年一遇的英主由原本的鬆散部落整合成一個完整國家的時間還不到二十年,因此大魏也沒人認爲北狄蠻子算得上什麼心腹大患。

    但魏舒便是堂而皇之的用了通狄這個罪名!況且人都死了,是真是假也就無法證僞了。

    起先也不是沒有其他年輕士子爲含冤而死的好友鳴不平,可若是一個人公開談論這些事情,免不了就又是一個通狄的罪名扣在了頭上,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漸漸也就沒人敢爲那些死去的士子伸冤了。

    值得一提的是,雖說魏舒本人下令將反對自己的這一批文人殺得是人頭滾滾,可他畢竟是當朝天子,不可能親力親爲,具體執行命令的其實另有其人。

    這人的名字叫作莊明運,從魏舒幼年時受封陽王,此人就一直以門客的身份居於陽王府。

    而這莊明運名義上是陽王門客,實際幹得確是幕僚的事情,據說魏舒裝瘋以避殺身之禍的辦法就是他想出來的,而後面的諸多遮掩之策,也大多是這位莊明運主持。

    甚至後世諸多史官探尋古籍,發現當年魏庸帝被殺,此事身後隱隱綽綽也有着這位莊明運的影子。

    因此算來,魏舒能夠身登大位,這位幕僚其實居功甚偉。

    無怪乎後面也有傳聞言道,當年方纔十幾歲、身份仍是陽王的魏舒曾於密室中持握莊明運雙手,做下許諾:孤身承社稷時,卿當爲宰執!

    這是一份極重的承諾。

    即使對於魏舒而言依然是。

    雖然昏宗魏舒此人一生毀諾無數,然而對於莊明運的這個承諾卻不曾含糊,自己登基沒多久,莊明運便真的坐上了宰相的位置。

    可謂一夜間位極人臣。

    而將那些反對魏舒的大儒士子殺光,便是這位新朝宰執手上的第一份政績。

    莊明運無疑將此事辦得很漂亮。

    僅僅幾日功夫,關於祭祖大典的這場風波便完全消弭殆盡,至少表面上的確如此。

    然而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朝野上下對於莊明運這位國相的攻訐便再也沒有停止過。

    但魏舒顯然是不在乎的,其實也很正常——他連自己的聲名都不怎麼在乎,又怎會在乎屬下如何呢?

    不過爲了照顧莊明運的情緒,魏舒仍然還是爲這位當朝宰執下放了足夠大的權柄,甚至在交託相印時還曾豪氣言道:

    天下毀謗國朝聲譽者,卿可一言定其生死!

    但除了魏舒親自所下的命令外,莊明運卻沒有仗持過這份權柄濫殺無辜,對於御史臺攻擊他的言官也往往只是一笑置之,不曾爲難過任何人。

    況且這位宰執其實且不論臉譜忠奸,於治政方面其實能力出衆,昏宗在位的前幾年,便是莊明運一力主持國政,原本已然算是風雨飄搖的官僚系統,在他的修修補補之下居然還能夠勉強維持,這還是魏舒不停拖後腿的前提下!

    那麼昏宗魏舒是怎麼拖後腿的呢?

    說起來也很簡單,大方向上無非就兩個字:

    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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