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羽哥欣賞,入夜已深,羽哥早些休息。”琳琅甫一轉身,陸白羽跨出門口一步,她復又停步扭頭說道,“連琳琅都知道趨利避害攀高枝,羽哥怎好自甘墮落,豈不是連小女子都不如府上其他兄長們都一派風清氣正,蓬勃向上之態,羽哥要早些自作打算纔好。爹爹看重咱們是嫡系長房,真到了忍無可忍那天,也是能者居之。何以會落得落拓荒誕的光景,羽哥心裏自然一清二楚,前塵往事都已了,做人還是往前看。琳琅的話許是過了,還請羽哥斟酌。”

    有些話顧及着一層薄面,琳琅到底沒有明說,恐怕陸白羽歇斯底里的荒唐舉動,與五石散有關,起初並無此劣習,一旦沾染若不痛定思痛戒除,便會萬劫不復深陷。

    陸白羽說道:“沒想到有一天,你能這樣面不改色地與我說出這番話,到底是月望山的女兒,精明有膽色。”

    琳琅的背影蕭索清瘦,羅裙上的垂髾如暗夜中的飛燕,美則美矣,畢竟哀婉。

    那些尖酸刻薄的話,字字鏗鏘的從琳琅口中說出,根根紮在陸白羽心上。他一點也不瞭解眼前的女子,也許從未了解過,一直以來,他愛慕的只是他心中美好的琳琅,他以爲琳琅應該是溫婉嫺靜,與世無爭,只要跟了他,他可以給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榮華富貴。

    紀忘川輕鬆地笑了,這纔是月琳琅,比他想象中更好,肚子裏會做文章纔不至於被人欺負,即便他不能時刻保護,也不至於擔心琳琅隨時落入他人的算計中。可琳琅還不夠強大,光會盤算不夠,必須有個強大的背景支撐,才能讓她肆意妄爲。

    他沒想到琳琅朝飛檐上回頭望了眼,連忙朝後一仰,避開了琳琅的目光。難道她察覺到了他在附近,琳琅的嗅覺很好,她能從紛繁複雜的氣味中辨認出各種花香。在她的心裏,也許保留着一段屬於他的味道。

    養在深閨的日子略顯乏味,琳琅耐得住寂寞,靜坐在屋裏描花樣,便能打發整整一天。她還是從容澹泊,陸雲淓隔三差五來駐清閣串門,敘敘姊妹情誼。琳琅也樂見她來,不管她出於何種目的,至少琳琅能從她口中得到許多消息,包括紀忘川的消息。

    聽陸雲淓說,懷化大將軍抗倭之戰屢建奇功,從正三品破格擢升爲正二品神策大將軍,統領大江國神策十二營,一時風頭無兩。

    琳琅淡然薄笑,雲淓一臉癡癡惘惘,對紀忘川特別上心,談起關於神策大將軍的話題小兒女的情態油然而生,她也猜到了七八分。

    雲淓狀似無意地提及:“聽說爹爹邀請了神策大將軍出席五日後的宴席。”

    琳琅答得很客觀,故意壓制心頭的絞痛,總是思之若狂,卻又不得不讓自己隔絕千里。“爹爹邀請了不少長安城的簪纓子弟,神策大將軍當是此列。”

    “都說神策大將軍不似尋常武將一般粗莽,容貌無雙,天人之姿,磊落清絕,只是爲人不好接近。”雲淓羞紅了臉,雙手連忙托起臉頰,燥得慌。琳琅復又低頭描着荷花紋花樣,圓潔清雅的花瓣,層層疊疊地綻放,雲淓見琳琅不作理會,又問了句。“琳琅,你說神策大將軍是不是真的難以接近,拒人千里”

    琳琅從伺候百花園的侍女變成品茶大會的侍茶女,進過懷化大將軍府後搖身一變成了陸彥生嫡系長女的過程在陸府上不算祕密,細枝末節上的事沒人清楚,總體的流程暗地裏也少不得被人指點。陸雲淓來駐清閣的目的昭然若揭,探探琳琅的口風,打聽紀忘川的事纔是正經。

    琳琅應聲擡眼看她,斯文地笑了笑。“旁人說不好,人跟人有眼緣,許是對了眼緣,自然就不難接近。”

    “那”雲淓湊到琳琅身邊,扭捏垂首問道,“你在大將軍府上住過一陣子,與他可有幾句話說”

    “大將軍地位尊貴,我與他說不上話。”雲淓的問題再直白不過,琳琅心裏頭不爽利,表面功夫還是到家的。“莫不是你對神策大將軍有想頭,少女懷春。得好好跟爹爹說說,讓他留意留意。只不過”

    雲淓拉着琳琅問:“不過什麼”

    琳琅說道:“神策大將軍青年才俊,儀表堂堂,已過婚齡,尚無婚配,正是朝堂上的香餑餑,想與他結緣之人趨之若鶩,只有他挑人的份。”

    雲淓突然撇了下嘴,嘟囔道:“不就是個正二品的官兒,有這麼稀奇,非得他挑咱們,莫非還看不上咱們陸家。”

    琳琅沒想到這個雲淓沉不住氣,囂張跋扈的性子生在根子裏了,這麼快就蹬鼻子上臉不爽快,就這點城府還想讓紀忘川看上。“從正三品懷化大將軍破格提升爲正二品神策大將軍,生生略過了從二品這一級,神策大將軍前途不可限量。”

    雲淓掩口噤聲,尋常官員升遷除非皇帝特別看重,都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擢升,尋常武將要坐上正二品的位置大抵已過而立,唯有紀忘川一人弱冠之後接連擢升,簡直就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國家棟梁,扶搖直上。

    陸雲淓在琳琅這裏討了個沒趣,稱自己睏乏要回去歇個午覺。她前腳剛走,錦素端着蜜汁紅豆沙進來,看琳琅蹙着眉心,凝望着小軒窗外斜逸旁出的枝椏。

    她是因避世而來到陸府這個牢籠,卻總有千絲萬縷扯不斷的關係讓她想起紀忘川,陸雲淓打起紀忘川的主意。她相信紀忘川身居要職多年,官場上打滾的那些表面功夫應付自如,照樣做到百花叢中過,不留半縷香。可聽見待字閨中的大姑娘名正言順地談論他,琳琅還是老大不痛快,心裏頭憋悶,生怕紀忘川真的迎娶嬌妻,她徹底成了他的過客。

    可是不成爲過客,只能成爲冤家仇人吧。

    錦素是知情人,琳琅緘口不語,也能猜到她心裏的苦楚。“五日後的宴席,大將軍會來嗎”

    “來做什麼”琳琅清清涼涼地笑道,“他素來清高獨立,陸彥生表面上慶賀陸氏貢茶榮升爲御前貢茶之首,可擺明了是招婿宴,他怎麼會趟這渾水。”

    “也許,大將軍會來呢”

    琳琅起身走到八仙桌邊坐下,攪了攪燉透的紅豆沙。“來不來都好,那天我就稱病呆着,免得讓雲淓心裏不痛快。”

    “雲淓小姐看上了大將軍,但我瞧着大將軍一定看不上她。”錦素斜着眼看簾外,雲淓早已走遠,“她哪裏比得上咱家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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