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風淒雨,牽搭粘連着哀傷與苦楚,縱情縱性的狂放,年少輕狂的無畏,讓他備受煎熬,走到這無力回首的一步。陸白羽嘆了口氣,院牆外的一切聲響隱沒在風雨聲裏。

    “誰”

    陸白羽敏感地朝後轉身,遠處黑幕的天色下,走過來兩個黑衣身影的女子,其中一個退至檐柱後,另一個兀自姍姍而來。

    油紙傘沿瞧起,在半遮半掩的雨簾裏,琳琅露出半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羽哥。”

    陸白羽着實喫驚,院牆高深,琳琅一介女流,穿着一襲夜行衣翻牆而入,哪裏練就了這套本事“你怎麼來的”

    琳琅走上賞芳亭,收攏的油紙傘斜靠在亭柱旁。“你別管我怎麼來的,我倒想問問你是怎麼想的”

    陸白羽無奈地聳了聳肩。“殺人填命,還能作何想”

    他的臉上烏青青的,眼窩向下深深凹陷,一身寬衣廣袖,腰間鬆鬆泛泛地盤了根錦帶,袒露出胸膛上淺淺的紋理。琳琅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坐在石凳上歇歇腳,錦素帶着她一路竄上竄下,要不是身子骨硬朗,真是連老腰都得折了。

    陸白羽就看琳琅從小腿肚子捏起,再捶捶膝蓋,揉揉大腿,倒是饒有興致坐在對面看她擺弄。許久不曾有這樣的機會,就這麼一言不發彼此相對而坐,他曾經多麼盼望就這麼簡簡單單地相處下去。

    琳琅倏然之間揚起臉,“羽哥,你真的願意去填命嗎如果交由大理寺處置,可能這輩子咱們都見不到面了。”

    陸白羽先前就是男兒氣盛,不滿意陸彥生認琳琅爲女兒,還十分雞賊地擺招婿宴,如今被琳琅隨意一提點,這才追悔莫及。即便他與琳琅有緣無分,就這麼徹底斷絕了今生的念想,他也是心有不甘。“還有什麼法子可想,衆目睽睽之下,我只是與他推搡幾回,朱念安當場暴斃,我有口難言。”

    琳琅瞭解陸白羽凡事率性而爲的個性,養在祖蔭之下呵護備至,受不起任何打擊,自從她離開陸府時起,染上了五石散的毒癮,繼而自暴自棄,服用五石散後神魂渙散,需要情慾上的發泄,故而長期留戀風塵之處。

    “爲今之計,你耐耐心,只能讓爹爹想想辦法。”琳琅咬了下嘴脣,忍不住說道,“羽哥,恕我直言,五石散的癮頭得戒”

    陸白羽頓感五雷轟頂羞煞人,臉色益發灰敗,服食五石散的風氣在大江國權貴之中盛行,往往服用之後如在仙境,之後荒淫無道的行爲屢屢出現,往往興之所至,無所不爲。琳琅知道他在服用五石散,自然猜到他這段日子是在糜亂中度過。在琳琅面前,他竭力維持清整俊朗的形象,原來早就崩潰成灰,不由面臊。“琳琅,我遇人不淑。”

    琳琅揣測詢問道:“是那王世敬教唆誘騙”

    陸白羽愧怍地頷首。

    院牆外人聲熙熙攘攘,聞聲辨別應該來了一列官兵,陸白羽張皇無措地看向琳琅。“琳琅,你快走,別讓人看到你。”

    錦素從暗影中跑出來,琳琅起身臨別時轉身對陸白羽說道:“羽哥,寬寬心,爹爹一定會想到齊全的辦法,眼下千萬要保住性命,你相信我,七日之後,必定安全無虞走出大理寺”

    陸白羽不知道琳琅的底氣從何而來,但是這份莫名的底氣給了他直面的勇氣,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後院門口,抽開上了鎖的門栓,陸彥生老淚縱橫地佇立在風雨中。

    大理寺派出的官兵把陸白羽團團圍住,他從容地往身後瞥了一眼,跨出了院門檻,走進蒼涼的冷雨。

    錦素惋惜地嘆息,闊別了十年後再見,陸白羽竟然變成了這般落拓模樣,當真是爲情所困,求而不得,卻誤入歧途。“白羽少爺真能化險爲夷”

    琳琅按住跳動的太陽穴,傾盆的暴雨打溼了她的身子,卻把她的頭腦打得異常清醒。“這場人命關死不會讓羽哥死,卻能讓他身敗名裂。人心難測,那朱念安也許只是個筏子,一個替死鬼罷了。區區七品官,又是異鄉人,只要成國公不追究,讓仵作驗身證明死於疾病,一點都不難。”

    錦素面有難色,喃喃道:“白羽少爺養尊處優慣了,這會兒被抓進了大理寺,日子可怎麼煎熬得下去”

    天上的月隱沒在昏天昏地的夜色裏,稀薄的光線照在琳琅清冷的臉上,她微動檀口,輕悄而沉重道:“陸叔叔會動用一切關係相救,況且,羽哥畢竟是當朝宰相的外甥,大理寺會忌憚幾分情面,不會用大刑逼供,只是成國公沒了一個入室弟子,面子上也得給他一個交代。”

    錦素覺得近在眼前的琳琅有些琢磨不到的茫遠,她用一種崇拜的目光看着此刻洞悉世情的琳琅,當她天真的時候,從她臉上看不出半分做作,當她睿智的時候,卻能覺察到她敏銳的洞察力。“這一切似乎太過巧合,兩個時辰前國舅爺還跟陸老爺口頭上提了親,兩個時辰後成國公就把陸家大少爺關進了大理寺,這到底是結親,還是結仇”

    琳琅淡定的目光無限渺渺,似乎能看到天的盡頭,看出這滂沱大雨背後的悽愴和無奈。“你且看着吧,還有一齣戲要唱。”

    錦素茫然地點頭,有時候,她真的分不清,究竟哪個琳琅纔是真正的琳琅,恐怕每一個都是真正的她。只是面對愛的人,她婉轉可愛,解脫一切的防備去真誠對待。除此之外,都用一顆冷靜超脫的心來看穿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

    陸彥生運了一整箱的銀子去大理寺上下疏通,陸白羽並未受皮肉之苦,只是五石散癮頭上來時,整個人如同困獸不停撞牆,聲嘶力竭地狂吼大叫,幾乎要把大理寺的牢房都震碎。

    陳其玫自接到陸白羽被關押的消息連夜趕去宰相府,悽悽婉婉,痛不欲生地向爹爹陳維烈哭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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